不唯肖家人丁兴旺,天然的劳动力,在旧时代是最经济实惠、最直接的生产能力。也不唯董家,拥有众多生产资料,凭借完善的手工作坊。家乡人在其拥有一定的物质财富之后,其精神指向都是置办房产,或是购置田产。即便如十八万这样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财主,最终的理想也是回家购置土地。不唯一百多年前的家乡人,即使今天网络时代的我们,不也是要回家为祖先烧纸,顺便回村商议房屋翻修的事情吗?这是我们生命的根啊,不管我们走多远,对于家乡来讲,生命永远都是漂泊状态,我们是一定要回家的。
萧十八万是我们村子另一家大户。祖上在外做生意,至于什么生意,不得而知。我理解旧时代的市场或生意是很宽泛的,并不是我们现今所理解的那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依托本地产品,通达贸易的那样。比如,村子里一户败落财主的祖上就在天津码头开着“黄绸庄”,可是我们老家是从不产丝绸的。要问萧家做何生意、发家起因,此等商业机密,须问其本人,并且我料定即使是问也不得要领。若要说萧家倒闭原因,怕是路人皆知,并且众说纷纭、答案不一。
家乡人知道十八万生意是很大的,店铺最远开到安徽、江苏一带。“十八万”称谓来历如若不是十八万的银元,也是十八万的财产折价。十八万在村子里有两处院落,叫做康庄大院,一南开门的院落,紧挨着一处是西院。南院子是方正的四合院,进得门来是一处木质的影壁,四扇小门是可随时打开的。院落虽小,但很精致,山墙的檐脊是那种砖雕,至今保存完好,我倒是从那些砖雕中看出萧家审美的不同之处,是有点南国情趣的。听老辈人讲,这两处院落是十八万回来后修建的。那时萧十八万已成了甩手掌柜,外边的生意交由伙计打理,回老家来尽享天伦了。除了修建房屋,萧东家还购置了许多土地,雇人耕种。其时,董家风头正盛,为了确保自家在村子里的地位,十八万甚至将一女儿下嫁给了董家大掌柜的儿子,这样萧、董两家实现了强强联合,互利双赢,在村子里是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好不自在。还有一说,董家当时并不富裕,只是有了萧家的提携,才取得手工作坊经营和发展的成功。至于萧家如何富足,引以为证的是,萧十八万的女儿回董家时,骑上毛驴,先在村子里显摆一圈,然后再经过庙岭,下到村子里再回到董家,满街夸富。
等到再要将那缸片取下,却再也取不下来了。
十八万败落的原因和董家的董村副有关。起因是萧家为了确保自家在村子里的经济地位,让长子参加了牺盟会,这是萧十八万眼界高明之处,企图主动取得政治上的庇护。不过有一段时间,萧家生意上资金略显不足,曾将自己家的土地佃租给了董家,后来又想赎回。按理说牺盟会干部加上儿女亲家双重脸面,和董家谈这点事情,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不是多大的事情。不料董村副此刻政治风头正健,竟将此事上升到争夺村子领导权斗争的高度看待。面子问题自古无小事,这董村副瞅准了萧家长子牺盟会干部身份的软肋处,着意反击,正逢“十二月事变”,竟将萧家长子引骗到邻村,巧借国民党顽固派之手,将萧家长子杀害。时在民国二十八年,据说资费是二斗米,让邻村的一个名叫秋瓜的不过五分钟就将萧干部勒死,干净利索,背上小米回了家。
萧家后来渐渐破败下去。有人说萧十八万当了甩手掌柜,又从甩手掌柜当成了糊涂掌柜,大小事情不理不问,在外经营的伙计以生意不好,或是钱财遭劫等借口将钱哄骗了去。有人说,事发时萧家掌柜曾经做过一梦,梦见家里的三担缸引领着一担缸、五斗、二斗等八九只缸,装满白花花的银子往外走,萧掌柜一看不好,就忙去拦截,这时领头的三担缸说话了:“掌柜的,你也别拦着啊。我们呀,也只是在你这里住了个时候儿,这银子本身就不是你家的,你要寻我们,到陵川附城镇大北街来吧。”说完大摇大摆地带着八九缸银子走了。萧掌柜醒来后,看着手里掰下的半块缸沿,懊悔不已。赶早到了附城镇,打听着这家人,进门一看,那些个破缸还在院子里排着队,萧掌柜手里拿着缸的残片,上去一对,严丝合缝,等到再要将那缸片取下,却再也取不下来了。
不过,此等乡间俚语、轶事杂闻,可听不可全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