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叮当,叮叮当当……”,熊熊的炉火,通红的炉铁,上下翻飞的铁锤,四处飞溅的火星,还有黑里泛红的面庞,渲染着乡村沸腾岁月。
在川东北一带,乡村铁匠的行头非常简单,一个盖草的竹棚,四面通风透光;三块石头垒成的炉膛,一只又粗又长的风箱,三五把小锤和大锤,几把铁钳,这就是乡村铁匠的全部家当。
乡村铁匠的手艺分两拨,做大活的和做小活的。做大活的铁匠,专门从事铁器的打制,手艺要精湛,道法要深些;做小活的铁匠主要是走乡串户补铁锅铁鼎罐,砧镰刀,人们称呼其“扣疤补眼”的人。
做大活的铁匠一般都是两个人以上,有执钳掌火的师傅,有打下手抡锤的徒弟。他们的活计一般都是锻打锄头、铁钯、刀、斧、剪、钉、扣、爪、锤等农村常用农具器具。坐守铁匠铺,自有生意上门,不是特殊情况,基本不外出做手艺,生意特别好,很受人待见。
记忆里,正是土地承包到户的时候,农业生产一遍火红。勤劳的乡民脸朝黄土背朝天,种了大春种小春,一年四季都在土里倒腾。大春收割后,便忙不迭地翻挖田地准备着播种小春作物,要翻挖田地就离不开锄头。由此,每年的九、十月份,就是铁匠维修锻打锄头生意最忙的时候。
实话说,要修好一把锄头也要好几道工序。铁锄磨损用钝了,就得加铁加钢。要在一把旧铁锄上加上一截铁,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得无缝衔接烧“发火”,温度要近千度。拉风箱的徒弟一拉一推亳无懈怠,掌火的师傅目不转睛盯着炉膛,只要火候一到,一声吆喝,徒弟放开风箱杆,抡起二锤,照着师傅敲打的位置,左右开弓一锤又一锤地使劲锤打,叮当,叮当的的声音,伴着火星四处飞溅。铁与铁衔接好后,要炉烧锻打好几次,一把锄头方能成形。
维修锄头最关健的是加钢淬火。加钢,就是在锄尖上加一截好的钢扳,使锄头坚硬锋利,同样还得烧“发火”衔接,外加一番锻打。而放在水里淬火也不可小视,这得看火候,火淬老了触地会折尖,火淬嫩了锄刃会卷。淬火看老嫩,全凭铁匠师傅经验,一点大意不得。
每到这个季节,铁匠铺前就会围着一大堆维修锄头的人,依个先来后到,站轮排队。有时,为争个先后还相互争吵,口出言语,脸红脖子粗,甚至于推搡抓扯几下。往往这个时候,铁匠师傅会不徇私情地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东说西劝总能把事态平息下来。
有些精明的铁匠师傅,手忙嘴也不闲,与前来修锄的人天南地北地海侃一番。说三国,谈水浒,话西游,甚至于“张飞打岳飞,打得满天飞”,将不同故事不同朝代中的人物混杂也无妨,大不了引来一阵哄笑,而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有时也谈论一些时政,摆一摆今年的收成,什么粮食种子好,哪种肥料催苗快。还七嘴八舌地说起市场物价,说啥都在涨,而农产品却不见涨……笑声和铁锤声混杂,打发着无聊的时光,收获着难得的欢笑。
往往一季锄头农具维修下来,就相当于铁匠师傅大半年收入。所以,有时加班熬夜,再苦再累也笑在心里。季节催人,不能耽误了下季的农活,人心是肉长的,来的都是邻里乡亲,切忌不能打马虎眼,让别人埋怨。
相比做大活的铁匠师傅,小活铁匠就要轻松自由多了。他们主要是做乡活,走乡串户,修补铁锅铁罐,虽然技术含量低,来钱慢,好孬也是一门手艺,做比不做好。
修补一只破损了的铁锅,要用小尖锤把破损处敲出一定范围,选一块和破口大小的旧锅铁,用篾片上下夹住固定在铁锅上的破口处。把废弃的锅铁放一些在小炉子内,拉动风箱熔化成铁水,再将铁水倒入一块有凹坑的木扳上。铁匠师傅左手持一块垫柴灰的厚布垫,右手拿一个捆扎的布捧,把倒入布垫的铁水,对准铁锅缝隙处向上顶,右手布棒向下一摁,铁水与锅铁就上下粘接住了,然后一个疤连一个疤地粘接,通常一个横顺4至5公分的“锅疤”,要反复用铁水补10多次。补疤结束,要在铁疤上涂上一层黄泥,防渗漏。
在乡村,人们通常把补一次疤叫“一叫”,收费按“叫”数算。上世纪八十年代补锅费,一叫一角钱,补一口锅一块把钱左右,一个铁匠一天能挣10多块钱。
除补锅外,小活铁匠还有一门挣钱的手艺,就是“砧”镰刀。每逢夏秋收获季节,在机械化程度还不高的川东丘陵地区,播种收获粮食大多数靠人工来完成,所以收割作物的工具主要靠镰刀。一季作物收获下来,镰齿就磨钝了,得重新砧齿路才能用。
砧镰刀要两个铁匠师傅配合才行,一个打上手,一个打下手。把镰刀放进炉子内烧红,打上手的师傅左手用铁钳夹住镰刀放在铁礅上,右手执一把“钢砧子”,在镰刃上移动,每移动一次,打下手的就用小锤敲打一下,如此这般从镰尖到镰把,要砧近百下,一把镰刃的齿路就形成了,然后进炉烧红后,丢进一旁的水盆里“淬火”。
乡村小活铁匠除走乡串户外,逢场天还在场头摆摊接活。他们赚够了吆喝,也收获了应有的回报。
然而,时下小型耕作机和收割机占领了农村市场,加之耕田种地的人少了,铁制品使用量锐减,乡村铁匠和其他匠人一样,逐步走向衰落,从事这门手艺的人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