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小小的客船轻轻地停到了寺庙边,油灯中的火苗轻轻一暗,挣扎般再次燃起。眼中映出手中清酒的倒影,看不出瞳孔背后的感情,悲伤?惋惜?忧愁?
有什么感情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就没有。逃难路上的所见所闻像是大浪般带走了所有的感受,与我同行的伙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如木偶般重复着躲在船中的生活,脑袋里只剩下单独一个念头——逃难。一杯浊酒下肚,酸辣的味道微微让我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咕——”肚子不满般地叫了一声,希望主人能够满足它小小的愿望。
“哗啦——”船夫撩开帘子,对着我嘿嘿一笑,他是少数还带着感情的人,他见惯了。从怀中掏出一块还热乎的胡饼,他说:
“呐,从旁边寒山寺讨来的,趁着热乎,吃点儿吧!听到你肚子叫的声音了。”
“多,多谢。”我尽量咧开嘴一笑,舌头已经因为长时间不用而生硬。
“唉呀——”船夫一屁股坐到桌几对面,“听说,叛军已经打到襄阳了。”
那位伙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张年轻的脸煞白,嘴唇发紫,不停地打着哆嗦,像是突然被戳到了痛处。“家、家乡,母、母亲啊!”随即,衣袖遮住了脸。
“不、不是,我说错什么了吗?”船夫慌张地大声问道。
“船里有人吗?巡夜检查!”外面传来了士兵的叫喊声,盔甲摩擦声,刀剑反射的寒光从帘子缝隙中刺破了悲伤的气氛。
渔夫嘴里咒骂了一声,随即站起,掀开吊帘,我也跟了上去。
火把将渔船周围团团围住,这些是来自正义的希望之火,他们紧紧地抓着那根木棍,不敢离开半步。但是,有另外一种火焰,他们在房屋之间奔驰,求生者们尖叫的越加惨烈,他们越加猖狂。现在,他们已经胆大妄为地席卷了大半个大唐。而我这个考上进士的人呢,卑微地蜷缩在一叶扁舟,尽量地满足自己的那么一点点需求。随即,再次沉浸在幻想之中,用毛笔敷衍了事地斥责他们,这就是懦夫,懦夫啊……
红色的枫叶像是那些死去的冤魂们赤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无声地质问着我。我浑身一哆嗦,含糊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又是一杯酒下肚。
“当——当——当——”
沉重的钟声将我拉回现实。士兵已经离去,船夫也到船舱中取暖去了。没了火把,凌乱地洒在空中的星星更加耀眼,又是无月之夜。伸开双臂,尝试去触摸那些明亮的星星,可是,这些零星的希望却离我们那么遥远,需要付出多少,才能到达?我们已经付出许多,还剩多少的艰苦时光?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第三杯酒下肚。
我勉强转身,歪歪斜斜地走进船舱中。船夫与脸上带着泪痕的少年已经睡下,我不去打扰他们,战乱时期,哪怕一点脱离痛苦现实的时光,都太可贵了。吹灭油灯,头重重地枕在被褥上,在进入梦乡之前,我隐约地听我呢喃道: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