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大学开学第一天才意识到自己熟练掌握了十多年的语言并不是标准普通话的。
当时我走进宿舍,看到一个新室友已经坐在铺好床单的床上玩手机了,我笑着问她:“你多前儿来的?我夜儿个才到。”
新室友一脸问号。
我重新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昨天才到。”
新室友恍然大悟:“我也是昨天才到的,我直接就来宿舍了,没在外面住。”
我大学的三个室友,分别来自新疆、云南和福建,加上我这个华北人,基本也算是占了祖国版图的四个角。
我们的大学录取分数不低,加之我们四个人高中读的虽然不是衡水、四中之类的名校,但大家在自己的普通高中里即便不是全校第一也是班里的翘楚,所以遮遮掩掩下,每个人骨子里都是傲气的。
刚开学的第一个月,大家处得真不算好。
新疆室友吃不惯学校食堂,抱怨多多。
云南室友嫌我们娇气,总发脾气。
福建室友已经开始着手留学事宜,整夜不睡盯着电脑看汇率,时不时还要给国外的亲朋打几个越洋电话。
我也不是什么好鸟,虽然自认安安静静不惹事,但看谁都不顺眼,脑子里的吐槽都要爆炸了。十几岁的人哪有什么城府,现在想来,我那时候肯定是整天垮着个臭脸。
我们的问题和地域差别没什么关系,反倒是因为我们都太像了,都是不富不穷的普通家庭的独女,都是脑子灵光的,也都是认真努力的,都觉得自己应该也配得上独享一片光明的未来。
说白了,就是我们都不喜欢集体生活。
我至今仍不认同老一辈们对独生子女的偏见:什么性格乖张霸道,不会和人分享,受不了一点委屈……
没人惹我们的时候,我们一个个都性格好得不得了;分享?你有的我也有,www.xinwenju.com我们谁也不眼馋别人的东西,用不着分享;我们从小到大没上过一天补习班、没多花父母一分冤枉钱,纯靠自己的天赋与努力考上重点大学就是为了来这里受委屈的吗?
即便在当时,满脑子都是吐槽的我,也能清醒地认识到,我的室友们都不是坏人,我们只是处不来。
和聪明人相处就这一点好,开学的第二个月,我聪明的室友们也都像我一样认清了这一现实,不再寄希望于我们能像小说、电影里的女生宿舍一样,拥有那种甜腻抱团的闺密情谊。我们就各过各的,互不打扰,严格遵守值日表,轮到谁做卫生就好好干,尽量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就这样,我们没能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却也没闹出过任何狗血的矛盾。
自然,毕业后,我们也就再没联系。
直到去年,因为一个大学同学的葬礼,我和室友们才重聚。时间是有魔力,过了那么多年,我们反而好像比当年更亲密了。
四个当年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的人,如今的生活各有各的一地鸡毛,一个人哭惨,总有另一个人比你更惨。
新疆室友说,她现在偶尔会怀念大学食堂的饭菜。
云南室友说,和现在的职场新人比,咱们当年都是吃苦耐劳的劳动妇女。
福建室友人在美国,刚下飞机,和我们视频聊天时开着重度美颜滤镜,头一甩,滤镜没跟上,露出了珠圆玉润的大脸盘子。
我们三个人一起嘲笑她。
笑过之后,我们感慨,真好啊,回望青春,都是美好的记忆。
然后心知肚明,那是因为在青春里,我们不熟。
那些花儿,远远地望着,都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