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善骂,有《三国演义》为证——莫道野史做不得正章,野史的可爱之处就是大大方方由着你胡说八道,不似正史,胡说了还装得一本正经。
《三国演义》里对诸葛亮的骂功,大书特书的地方有三处:舌战群儒;骂死王朗;骂不死司马懿。
先说这第一骂。舌战群儒,对手是东吴的知识分子小官僚,主持人是大官僚张昭。如果看书只看到舌战群儒,任何一个中国人都知道张昭站错队了,但是接着看下去就会发现,小知识分子们中了阳谋。
这场由张昭主持下的辩论,东吴的知识分子扮演的是主和派,诸葛亮扮演的是主战派。辩论的底线原则为:不得污言秽语,不得破坏孙刘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不得为曹操这个已经定性的汉贼翻案。
于是,辩论中的主和派如同戴着镣铐跳舞。薛综认为“人心皆归”曹操,诸葛亮一句曹操是汉贼“人人得而诛之”,便可代表民意。尽管当时曹操的头衔是汉丞相,薛综也只能“满面羞惭”了,他敢说和曹操对着干的孙权才是汉贼么?于是乎主和派成员纷纷在曹操是汉贼这一底线原则下翻船落马,有口难言。最倒霉的当是张温骆统二位,正要发问,不料场外的主战派黄盖冲了进来,大声宣布辩论结束……
若非诸葛亮挖出主和派成员陆绩的一段丑闻——少时家贫,参加袁术举办的宴会,偷偷藏了两个橘子在衣袖里——剑走偏锋地对陆绩的私德发起攻击,舌战群儒或许可以定性为舆论引导下的辩论。就好比网评员须得按指示进行网评一般,这场辩论终于得出孙权需要的结果——谁都可以投降,就是孙权不能投降。
再说第二骂,精彩至极的骂死王朗。王朗这个人不同于东吴的小知识分子,他已经是成名的大知识分子了,位居司徒。
《世说新语》里有段掌故: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这是王朗成名之前的事了,看得出王朗是个爱好以天下为己任,却忽略自己有几斤几两的亢奋人士。于是王朗在两军对垒之下,主动请缨要去说服诸葛亮。
自以为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拉开了对话序幕的王朗,哪里想得到他的对手竟是如此了得。诸葛亮一出手就给王朗扣了三顶大帽子:“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社会种种乱象都是你们造成的;“世居东海之滨,初举孝廉入仕;理合匡君辅国,安汉兴刘”,年轻的时候吃过汉禄就该为汉室效忠一辈子。虽然这三顶帽子扣在诸葛亮头上一样合适,可诸葛亮的旗帜上有个“汉”字,政治正确。
接着便是一通谩骂,洋洋洒洒百八十字,中心思想就是“你去死吧”。于是王朗一口气没上来,果真一命呜呼。
王朗算是个好面子易激动的知识分子,一挨骂就生气,一生气就脑溢血,司马懿却是个几起几落的老江湖,皮糙肉厚,怎么骂也不生气。
诸葛亮的第三骂,面对的不是东吴的小知识分子,也不是王朗这样的迂腐官僚,而是有文化的兵马大都督司马懿,算是遇到了对手。
对付重量级的司马懿,诸葛亮采取了行为艺术的骂,派人给司马懿送去一封书信一套女装,含蓄地表示,司马懿你不是爷们,不敢出来单挑。这本来是为了羞辱激怒司马懿,可惜送信的使者暴露出诸葛亮“食少事烦”命不久矣的绝密信息。
诸葛亮气数已尽,司马懿心里有谱。不挑逗着司马懿出来打一场,诸葛亮完不成引蛇出洞的任务,但老奸巨猾的司马懿却偏偏不上套,诸葛亮只好干着急,急着急着,便死了。
光练嘴皮子伤不了人,司马懿有这个肚量,倒是诸葛亮,屡屡得手的骂功没了用武之地。司马懿既不接招也不生气,有东吴的小知识分子和司徒王朗的教训,司马懿看出来了。打着“汉”字旗的诸葛亮,你不能和他对骂。
这一场口水仗,最后的结果,明明是司马懿赢了,但社会舆论却认为诸葛亮赢了。因为诸葛亮的旗帜是“汉”,而司马懿的背上却贴着“汉贼”的标签,所以时至今日,大家依然不承认司马懿的胜利。
政治正确不是万能的,没有政治正确是万万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