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第一枚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展,中国人便把饮茶的习惯根植在文化基因之中。四川人爱泡茶馆是出了名的,潮汕人爱冲工夫茶也是人尽皆知。只是没想到,在江西吉安井冈山的下七乡,我也于喧闹之中邂逅了一方静谧的茶摊儿。
菜市场的后面,是一片人影散乱的茶摊儿,赶上晌午最忙的时候,座无虚席。
远看是一片茶摊儿,近瞧方知其实分属各家,每家的门前依次排开几张枣红色的木头方桌,再添置些茶叶、茶缸、暖壶、碗筷以及用于存放各色茶食的塑料罐子,这就算齐了。
茶摊儿的配置简单,营业时间也很随意,时间的界限在这里仿佛变得很模糊。
我们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才好不容易用目光拨开层层茶客,在极靠边的角落里寻得一张空桌。
桌子周围围拢着四张木质条凳,像低头聚在一起专心玩游戏的儿童。条凳油漆斑驳,凳面长且窄,欠了半个屁股的宽度。
我们不知所措,抬眼望向四周, 发现身边桌位的条件也都差不多,于是便也拉开凳子,坦然坐了。
桌面很干净,灰尘、水渍、杯底的压痕甚至烟头烫出的小凹痕均不可见。老板娘很麻利地泡茶,明净的热水倾泻而下, 青绿色的茶叶顺势舒展,水汽氤氲而上,空空的桌面一下子就“满”了。
“还吃点儿什么?”
我们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装茶食的塑料罐子,兴致又来了。
“一碟杨梅、一盘瓜子,再来一盘话梅。”“这是什么?”我指着疑似寿司姜的白色物体疑惑地发问。“泡子姜。”“啊?这也用来配茶吗?”“对的。”“那来一盘吧。”抱着“来都来了” 的心态,我准备尝一尝。“那我给你拼一盘吧,和这个泡辣椒一起。我们当地人都这么吃。”
我再一次举目四望,心态像极了初进贾府有样学样的黛玉。当地人的茶桌上果然都默契地码了四只小碟子,模样喜人。
“好啊,那就拼吧。这个是什么?”我指着一款上桌率很高的茶食问。“炸南瓜花。”“我们这里还有炸薄荷叶、炸蒜苗、炸土豆片。”“讲解员”在坛坛罐罐间为我展开了耐心细致的讲解。“再来点儿炸豌豆吧,拌上我们当地的花椒油和剁辣椒。”
中国实在太大,我们总难免对另外一种地域文化感到新鲜。我一边忧心夏天炸了南瓜花秋天还能不能吃到南瓜,一边和朋友窸窸窣窣地大嚼特嚼起来。
茶是狗牯脑,一块钱一杯, 茶汤澄明,入口甘醇。水一杯杯地续,香气却好像总冲不散,其实是当地的水好,清润透亮,久置都没有沉淀。当地人还有往茶水里放绵白糖的习惯,喝法颇为新奇。
茶食三块钱一碟,可以随意拼盘,质优量 足。“ 南瓜花一朵是一朵,薄荷叶一片是一片”,泡姜辣得舌根发麻,泡菜咸得舌尖发苦,货真价实得让人“生气”。
以前听郭德纲的相声,说上火了得吃咸菜,人家问为什么,他说因为齁着了才能多喝水。当时听到只是会心一笑,没想到却在井冈山的下七乡找到了生活原型。
我和朋友吃着零食、喝着茶,扯天扯地地闲聊着,彼此不设防,说话不过脑,尽兴处放声大笑,也不必纠结切换话题时是否会冷场,总之时间被抻得好长,延展性极好。
说来也奇怪,明明眼前就是人声鼎沸的菜摊儿,可是坐在座位上喝着茶的我们却毫不受烦嚣之声的干扰。就在那一刻,我们不关心粮食和蔬菜,不在乎山野间的新奇,对日常俗事无所用心。你说是不贪恋人间的烟火吗?我们分明就是那人间烟火的一部分。仿佛惬意闲适的心境外化成一方丝巾,使得任何喧嚣和杂芜都沾染不上。
“一天能卖多少钱啊?”趁老板娘来续水的空当儿,我随口打听。“卖不了多少,一百多块钱吧。”“好哦,恭喜发财。”
老板娘怔了一下,眼圈忽然有点儿红,然后很腼腆地笑了笑。
后来,我总是偶然想起下七乡那方小小的茶桌,想起那个心情如茶叶般随意舒展的下午,想起那些大把大把的、明媚得有些耀眼的可以随意支配的自由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