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报社出门往左拐,从市委院子出门往右拐,皆走不了百十步,就能看见这棵曾经很孤单的枣树。
横在它前面的这条街,叫苏仙北路。路边是绿化树,接着是人行道,而这棵枣树却紧挨着人行道的内侧,之间的距离大概不到五公分。早几年,它左右两侧百十米,除了这棵枣树,其它树,一棵也没有。从早到晚,它像一尊用铁条拼焊的蹩脚雕塑,默默地看着那些上下班的职员、上放学的学生、买菜卖菜的市民和农民。如果它是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大家也许会留意它;是一棵姿态优美的小柳树,大家一定会欣赏它。可它不是,它是一棵发育极其糟糕的枣树,那情形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疼。
其实它的年龄不小了。三十年前,苏仙北路还是一条又窄又破的劣质柏油路时,它就有小茶杯粗了。它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村庄(现在还是),主人在自家的门前砌了一堵简易的围墙,它就被围在里面。远远地,我们能看见它绿色的树尖。如果走近看,透过围墙缝隙,就能看见它牵着一条晒衣的麻绳,上面挂满了衣服。它哈着背,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后来,街道拓宽,人行道也加宽了,那围墙就拆了,它终于露出了全貌。
万幸的是,它没有被砍掉。如果人行道再加宽一点点,它就没命了。如果施工者狠点心,砍刀一挥,它也完蛋了。因为这样的小树苗,并不受特别保护,而且碍手碍脚的,留着它又不是风景。另外,由于紧挨着人行道,说不定今天还在,明天就被人一脚踹成两截呢。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它活了下来。
但它活得并不好,看看它就知道了。长了三十多年的树了,树干还只有小菜碗大,高还不到七米,歪歪斜斜的。最惨不忍睹的,是它那满是疤痕的树身。这里凸出一坨,那里陷进去一块。陷得最深的一处足有一公尺之长,吓死人了。当时,连皮带肉被人剜掉后,白森森的“骨头”暴露了好久,每看一眼都让人心惊胆跳。后来,它自己长好了,却留下这无法修复的疤痕。可以说,前十多年,它受的虐待太多了,刀砍、踢踏、攀折、重压、钻孔……好像它是一头任人欺侮的流浪狗,只给它一个残延苟喘的机会。很多年前,我就听这里的村民议论过这棵小枣树。有的说它哪像一棵树,难看死了,不如砍掉算了;有的说,它终归是活不下去的,迟早都是一个死。心善者则强烈反对:“怎么说它都是一条命,你们就狠心下得了手?!”
我每次从它身边走过,三不三就能看到它新的伤痕。常常是旧创未愈,又添新伤。开始几年,它因个头矮小,枝条常遭攀折,光秃秃地几近一根木桩。后来它长高了一些,长出的再生枝别人够不着了,它终于进入了较为正常的生长状态。从那以后,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它也开始发芽、抽叶、开花、结果了,一年也没缺席过。先是那些呈“之”字型的小枝条缀满芽苞,不要几天,嫩绿的叶片就抽出来了。又过不了多少时间,黄绿色的小枣花开了,繁星般地眨着可爱的眼睛。再接着,就开始结果了,果子由小到大,由绿转黄。然而,当枣子刚开始转红时,仿佛一夜之间,它们就全部消失了——留下的,是满地的落叶和凌乱的树冠。每当这个时候,我在叹惋之余,也在为它庆幸和开心,它不过是提前完成了这一年的工作罢。
现在,与它相邻村庄的空地上种了草和灌木,还栽了三棵桂花树,而从它身边通过的进村车道左右,也筑了几个石墩。村民们有事无事就坐在上面,在枣树下聊天。最让人高兴的是,它展开的树冠横过人行道,和街边的一棵樟树相拥在一起。它终于告别了孤独和寂寞,同时也告别了死亡的威胁。因为人们对它的认可,使它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安全了。而且,它像铠甲般坚硬的疤节,让一般的侵犯失去了作用。以后,它就会永远地站在这里,每一年都会开花结果,都会以自己特别的姿态,报恩于人,并给人许多的想像和思索。
它,已然是苏仙北路的一道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