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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好似唐明皇的鸡王

时间:2024-07-23    来源:馨文居    作者:朱国平  阅读:

  我正在院坝里站着看书,左后腿猛可地出现了剧痛。一转身,看见鸡王立在我身后,双眼仇人般恶狠狠地瞪视着我,颈毛根根怒张,背毛凌乱奓起,双翅作凌空状篷拱,尾巴也高耸着。

  这是傍晚五点多钟。关了一天的鸡们,被母亲打开栅栏门放了出来。我沉浸在海子的世界里,完全忘记了上午的事儿,也忘记了父亲的叮嘱。

  上午,我坐在老家阶沿上一把竹躺椅里,捧着海子的诗集,愉悦惬意地消磨着时光。

  这是九月一个天气特别晴朗的星期天。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午饭,父亲东一下西一下地在院子里做着这做着那。我回到老家,向来是充当着“客人”,抱着我心爱的书籍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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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母鸡在我身边走过来走过去。

  这只母鸡羽毛顺溜,无一丝杂乱,通体谷黄色,细身矮小,小头短颈,尾长而尖。长足了,身高体量都只有其它母鸡的一半,长相极其乖巧,可谓娇小玲珑。

  这只母鸡是所谓的“产蛋鸡”,据说产蛋量很高。以往,母亲从不买“产蛋鸡”,认为它虽然产蛋量多,但今后淘汰它时没有多少肉吃,母亲在产蛋和吃肉二者不可兼得的情况下,选择了吃肉。这只“产蛋鸡”是母亲第一次买,而且只买了一只。

  这只“产蛋鸡”在我的躺椅旁边不断地走过来走过去。它那娇小玲珑的好看体型讨人喜爱,令我总想捉住它来当宠物把玩把玩。

  在它又一次地从我身边经过时,我侧身一把捉住了它,把它头向着我放在腿上摩挲着。我捉它时,它扑腾了一下,也惊慌地尖利鸣叫了一声,但放在我腿上时,它很驯服,卧着,任我抚摸它的头颈和背上的羽毛,真是一个乖宝宝。

  我捉它时,耳朵里也钻进一声“呜哇!”的怪声唳叫,令人毛骨悚然。跟着是“嗒嗒嗒……”一阵高声长叫,接着是群鸡炸群般“咯嗒咯嗒”乱叫起来。我抬头望过去,见鸡栏里,鸡王狂躁不安地在竹编的围栏边,不停地走过来走过去,也在栏边的一块长条石头上,不断地跳上跳下,还不时从这里那里把头伸出围栏外,拼命向外挤着,似乎想强行挤出来,退回去时,颈部掉下许多毛;嘴里不断发出怪声怪叫,时而凄厉,时而沉闷,显得很悲怆。其它鸡们则紧贴在围栏边站着,伸长颈子向我这里张望,嘴里不断地“咯嗒咯嗒”。

  父亲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活计,对我说,糟糕,你惹祸了,那是鸡王的宠妃,容不得他人动一下的,下午放鸡时,你可要注意倒,谨防鸡王报复你,鸡王好偷袭,啄你一口要痛你好半天!

  我笑着说,不怕,大不了同鸡王打斗一场,我这几年,同鸡王也不知打斗过多少次,过去暴戾的鸡王都没虚,这只温情的鸡王还怕它?

  父亲说,你经见了就知道了,还是莫让它啄上为好。我说,我小心点吧。

  谁知,我竟然忘记了。后腿的剧痛,方记起了父亲的叮嘱——但我已经挨啄了。

  一见鸡王那一副仇深似海的决斗架势,我感觉到好可爱也好可笑,决定好好激它一激,斗它一斗。便抬起右腿,拿皮鞋底示威般地向它蹬了两蹬,鸡王果然被激怒,立即跳起双腿恶狠狠向我蹬来,当然是蹬在了我的皮鞋上,“嘭”地一响,鸡王一个倒退,差点跌个仰翻翘。鸡王稳住身子,“咕嗷”地发出一声啸叫,全身毛发奓得乱七八糟,又跳起向我蹬来,自然是又失败在了我的皮鞋下……

  几个回合下来,鸡王累得喘气连连,喉管里“咕咕”乱响,声音嘶哑。见实在斗不过我,鸡王只好狠狠加恨恨地瞪视我一阵,然后左右甩甩头,极不甘心地一摇一拐地走了开去,是走,不是逃,不是很狼狈的样子,败也败得很有风度,那是鸡王的风度。

  我家凡过节,都要杀鸡吃鸡肉,只是我家吃鸡有些特别,基本上是上半年吃母鸡——当然是杀吃那喂养了三五年,已不大下蛋的母鸡了——下半年吃公鸡——母亲说,公鸡喂久了浪费粮食,划不着,所以喂大了就给它们脖子上写“一”字。

  每年晚春,母亲都要买上十余只半大鸡来喂养,一半母鸡一半公鸡。母鸡自然是养来下蛋的,公鸡自然是养来杀吃的。由于喂养得好,母亲养的公鸡,仅两三个月,就都长成了七八斤重的大公鸡,于是,从中秋节开始,我家逢节或父母生日就杀吃一只公鸡,到大年三十那天,刚好杀完。最后被杀的那只公鸡,都是鸡王。

  一代鸡王,因为它雄势,父亲是拿它来作祭祀的,祭天祭地,祈祷六畜兴旺。大年三十那天早上,伴随着太阳的升起(如果那天有太阳的话),父亲抓住鸡王,左手紧捏双翅,提起来,右手将鸡头往后一扳,夹进双翅中,然后拿起早已磨得锋利的菜刀,往挺起的鸡脖上横起一抹,鸡血喷涌而出。父亲放下刀,提起还在最后垂死挣扎乱蹬着的鸡王双腿,在猪圈里,在院坝边,走上一圈,鸡王鲜血也跟着喷洒一圈,就算祭了天地了,祈祷六畜兴旺了。等到中午一家人大快朵颐地吃尽它,鸡王也就完成了它短暂一生的历史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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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有领袖,兽有首领,鸡有鸡王。我家的鸡王,都是公鸡。我家的鸡王,总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就凸显出来了。它长得比其它公鸡快,它最先长满一顶鲜红欲滴的鸡冠,当其它鸡公尾部还是乱糟糟一团的时候,它高翘着的尾巴已率先长出了绿色的弯曲下垂的长羽。我家的鸡王,总是体形最高大,总是毛色最艳丽,是儿歌里吟唱的“红鸡公,绿尾巴……”,是年画家画笔下的爱物。

  我家的鸡王之所以能被称为王,除了它们那出类拔萃的伟岸形体和最艳丽的羽毛外,还都很威严霸道,充满王者之气。

  我家每一代鸡王,除了都具有体型大、有王霸之气、爱啄人这些共同特点外,还都有其独特的个性,这个性还很分明,绝不雷同。

  一般来说,鸡王的产生,都要经过一番血淋淋的打斗拼杀,勇者为王,胜者为王。但我家有一年的鸡王,却没见它与其它公鸡有过什么打斗,不知怎么地就具有了一统天下的威势,令其它公鸡和所有母鸡在它面前都毕恭毕敬服服帖帖,唯它马首是瞻,从不敢有丝毫的僭越。

  有一年的鸡王,则好勇好斗,经常与那些不大服从于它的公鸡斗得个你死我活,鸡冠撕裂,鲜血长淌,最终是打败天下无敌手,赢得霸主地位。

  还有一年的鸡王,就简直是个十足的暴君,像极了中国历史上的纣王。“鸡纣王”残暴恶劣,横蛮不讲理,随意欺凌其它公鸡,把它们鸡冠啄得鲜血长流,伤痕累累,还算是小事。最恶劣的行径,是“鸡纣王”不准其它公鸡进食——我家的鸡们基本上都是圈养,竹栅栏围成四方形一个圈,把鸡们都圈在了里面。之所以圈它们,一是禁止它们跑到地里祸害庄稼,二是讨厌它们满院坝乱拉屎。每天只在下午五点后,放它们出圈,犹如给犯人放风,让它们在父母的视线范围内任意啄食。平时在圈里,父母会定时给它们喂食,把食物倒在食盆或食槽里——父亲或母亲进圈倒食物时,如果不守着,那“鸡纣王”会只准母鸡啄食,其它公鸡们来啄食,“鸡纣王”则一一把它们都啄开,只自己陪着母鸡们进食。那“鸡纣王”的霸道还体现在交配权上,它简直把自己当成了皇宫里的皇帝,母鸡们全是自己的妃嫔,只能自己享用,其它公鸡们不得染指,只配充当太监的角色,谁敢僭越,谁就会受到头破血流、片羽乱飞的严厉惩罚。那些公鸡惹不起躲得起,只好避它远远的,畏畏缩缩地群体呆在一个角落里,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它偎红倚翠,看着它一会儿爬上这只母鸡背,一会儿爬上那只母鸡背,很快活地“打雄”(我们四川称公鸡与母鸡的交配);看着它跳下母鸡背后,嚣张地张开双翅,“扑啦啦”地抖擞全身,煽起的羽毛、落叶和灰尘,旋风般扑腾过来;看着它抖擞完,扬颈仰天,“喔喔喔——”发出一声高亢而悠长的鸣啸,那啸声是那样地满足,是那样地得意。在那啸声里,呆看着的公鸡们,一个个全身嘚瑟着,像打冷摆子。

  鸡王在鸡群里称王称霸作威作福,在人面前也要耍横施威。我家每一代的鸡王,都要啄人。给鸡们喂食和开栏放风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就会受到鸡王无端的攻击,被鸡王恶狠狠地啄上一口,啄得那个疼痛,只有那被鸡啄过的人才能体会到,裸腿被啄上一口,保准是鲜血长流。

  我们一家人都被鸡王啄过,我被鸡王啄过,也同鸡王上演过无数次的人鸡大战。当然,每次都是我这个人获胜。鸡王再凶恶再霸道,它毕竟是个畜牲,畜牲与人相斗,智慧上就逊了一筹。

  挨啄最多的,自然是父母了,以致于父母进圈喂食,手里都要提一根叉棍。对于喂养它们的主人,鸡王回报以这样的态度,纯粹是报恩以恶,主人是养了白眼狼,养了黄眼狗!但这样的白眼狼黄眼狗却比其它纯善的公鸡要多活上那么几个月或几十天,也算是奇葩了。

  现在这只鸡王,自然也有它啄人的劣性,也有它的威严,但它却不大霸道,体现的是一位贤明君主的宽容气度。它不欺凌其它公鸡,与其它公鸡和睦相处,共同进食,打堆观景一处休息,对它们在母鸡们身上不时地浪漫“打雄”,也从不干涉,只要它们不去动那只娇小可爱的“产蛋鸡”。

  这只鸡王,父亲特别喜欢它,喜欢它对“产蛋鸡”的情有独钟。这只鸡王对“产蛋鸡”的感情,真好似唐明皇之爱杨贵妃,“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产蛋鸡”在哪儿,它就跟在哪儿,吃食和“产蛋鸡”紧紧挨在一起,“产蛋鸡”走什么路线,它就走什么路线,俨然是“产蛋鸡”的“跟屁虫”。鸡王开始“打雄”了,首先打的就是“产蛋鸡”,而且只打“产蛋鸡”,一天要打好几次,对其它母鸡仿佛是视而不见,毫不理会,任由其它公鸡去追逐去施摆去浪漫去恣意发情。

  只是这只钟情的鸡王可以被视为唐明皇,但那只“产蛋鸡”却不是杨贵妃,倒像是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娇小的“产蛋鸡”如何受得了五大三粗的鸡王那近乎残酷的爱恋?每次在鸡王违背自己的意愿跳上背强行“打雄”滥施情欲时,“产蛋鸡”都发出了尖利的怪叫声,那绝不是心中压抑不住畅快愉悦发出的喜乐欢声,而是经受不了凌辱的凄厉的惨叫声。“产蛋鸡”的惨叫终于引起了父母的注意,为了保护“产蛋鸡”,父母采取了隔离办法,将“产蛋鸡”放了出来,让它在院坝里自由生活。

  隔绝了“唐明皇”鸡王的残酷“打雄”,却割裂不了“唐明皇”鸡王的痴情。父母惊异地发现,自从“产蛋鸡”被放置在外,“唐明皇”鸡王就长久地高高站在圈边那块条石上,眼睛追逐着“产蛋鸡”。父母进圈喂食,它也不为所动,依然那样地高高站立着,眼睛只追逐着“产蛋鸡”的身影,它用“绝食”的方式无声地抗议着父母对它爱情的破坏,也向“产蛋鸡”传递着展示着自己的爱的信息。放风了,“唐明皇”鸡王急急地第一个冲出圈门,冲向“产蛋鸡”,在“产蛋鸡”头颈处挨挨擦擦耳鬓厮磨,嘴里“呜哩哇啦”,似乎在向“产蛋鸡”倾述着自己的痴情和忧伤,双脚也在地上乱抓乱薅,地面抓出许多爪印,一副急切急不可待的样儿,然后是围绕着“产蛋鸡”转上几圈,最终是毫不犹豫很果断很霸道地跳上“产蛋鸡”的背,不管“产蛋鸡”在下面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如何凄厉痛苦惨叫也不爪下留情,只管痛快淋漓地发泄下去,完成自己的终极之爱。“唐明皇”鸡王对“产蛋鸡”绝对是“爱你没商量”,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不管你受得了受不了。好事做完,跳下背,“唐明皇”鸡王发一声满足的嗥叫,抖抖身体,扇扇翅膀,便去找食物。找到食物,“唐明皇”鸡王嘴里立即发出“嗑嗑嗑”的声音,同时,尖尖的鸡喙在食物处地面左一下右一下地磕碰着,就像过去剃头匠在荡刀布上来回荡刀,眼睛还瞟向“产蛋鸡”,显然是在召唤“产蛋鸡”。这奇怪的声音和奇怪的动作,其它母鸡也听到了甚至看见了,但她们都无动于衷,似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顾低着头寻找食物,但“产蛋鸡”却立即一摇一拐地跑过去,毫不客气地啄食了鸡王发现的美食……

  连续的隔离,连续的“绝食”,“唐明皇”鸡王很明显地消瘦了下去,真正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唐明皇”鸡王的消瘦,父母是看在了眼里,但为了保护“产蛋鸡”,父母毫不容情地继续隔离下去。

  对“唐明皇”鸡王这样重情重义的鸡王,父亲自然是舍不得杀掉。父亲说,他养了几十年的鸡,才见着这么一只最有德行的鸡王,最大气的鸡王,最重感情的鸡王,最忠于爱情的鸡王。父亲说,这是三千年才能出的一只鸡王啊!父亲的话有些夸张,但父亲接着说的一句话却是令人值得深思,父亲说,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这只鸡王做到了,一些人还不如鸡。

  果然,这只好似唐明皇的鸡王父亲在大年三十没拿它祭天地,而是用了另外一只公鸡。那只公鸡本该在元旦被杀吃的,因为父亲要留它做大年三十的祭祀物,而让它多活了二十几天。元旦时父亲不顾母亲的强烈反对,杀吃了一只母鸡。

  这只“唐明皇”鸡王就这样被父亲保护着养了起来,在母亲一次又一次强烈的反对声中被父亲强硬地养了起来,过年没杀,清明没杀,“五一”没杀,端午没杀,中秋,母亲与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终于叹口气说,国庆节杀吧!

  然而到了国庆节,父亲还是没有舍得杀,父亲说,这么优秀这么仁义这么钟情的一只鸡王,我怎么下得去手哟!应该祝它长命百岁!这只鸡王,大德大贤又忠于爱情,有些人都比不上,我们为什么非要杀了它呢?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对它宽容一些呢?我们就不能容忍它活到自然老死吗?父亲说得振振有词。

  母亲听不进去父亲的理由,又和父亲吵,母亲一味强调的是浪费粮食,父母已有好多年没有种过小麦水稻之类的庄稼了,吃米吃面全拿钱买,长久地养着一只不会下蛋的公鸡,母亲自然是舍不得那拿钱买来的粮食。

  父亲没法说服母亲,也火了,父亲发着气说,好!好!你说浪费了粮食,我每顿少吃半碗行不行?我每天只吃两顿行不行?父亲的脾气是说得出做得出的,母亲心疼父亲,担心父亲的身体受损,当然不会允许父亲那样做,母亲无奈,只好抹着眼泪妥协。

  看来,这只在父亲眼里最优秀的鸡王,在父亲的保护下,真的会活到自自然然寿终正寝的那一天的。真是那样的话,父亲创造了一个奇迹,这只好似“唐明皇”的鸡王也创造了一个奇迹。历史上恐怕还没有一只家养的公鸡能够活到它的自然寿命的,这只公鸡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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