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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的水质报告

时间:2024-06-02    来源:馨文居    作者:查俊华  阅读:

  一

  2017年元旦,收假后第一天上班,一份水质报告递到了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案头:全市31个水功能区水质达标率41%。这个数据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让他们坐立不安起来。这样的结果,与“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的要求相悖,必须迅速扭转。

  黄石拥有“青铜故里,钢铁摇篮”的美誉。这得感谢造物主对这个地方的特别眷顾,在亿万年前的造山运动中,将富含金、银、铜、铁、钼等矿物元素的岩浆浸入地层,供他们享用。四千多年前的尧舜时代,先民就开始了采掘活动;大冶铜绿山的采冶史几乎横贯青铜时代;三国孙权曾利用这里的铁矿石,铸造刀剑,与魏、蜀抗衡;隋文帝杨坚下令在铁山南设置十座炼炉,铸造五铢钱;南宋岳飞令岳家军驻大冶劈山开矿,锻造“大冶之剑”与金兵作战。

  大冶,大兴炉冶,一路灿烂、辉煌。

  张之洞用近代技术对铁矿实施露天开采,修建铁路、码头,开辟汉冶航线,创建汉冶萍公司。这是中国近代第一个钢铁联合公司。

  黄石还有慈禧御批的远东第一家水泥厂——华记水泥厂(华新水泥的前身),为此,又被誉为“水泥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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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立新中国后,这里理所当然地成为国家重要的工业原材料基地,钢铁工业的粮仓。毛泽东主席曾于1953年和1958年两次到黄石视察。1953年2月19日,毛泽东乘坐“长江号”舰艇视察长江,在黄石港江段提出上岸去看一看。保卫人员劝阻说,黄石是个小城市,连马路都没有,不方便。毛泽东说:“我骑着毛驴也要去看看。”可见,当时的黄石在毛泽东的心中,在新中国工业发展进程中是多么重要。

  但是,岁月不居,资源有限。

  2007年,大冶市被列入全国资源枯竭型城市名单;2009年,黄石市被进入全国资源枯竭型城市队列。

  资源枯竭型城市全国仅69座,其中地级市27座,县级市42座,黄石各占一单。这个头衔厚重,却又尴尬。它印证了“上帝给你多开了一扇门,必然给你关掉一个窗”的寓言。给你一个“黄金地,聚宝盆”,必然要买环境的单。采矿、选矿、洗矿、冶炼、铸造对环境的损害已经日渐显现。2013年秋,大冶湖畔一家冶炼企业违法排放有害气体,引起数百村民砷中毒,更是给当地政府敲响了一记警钟。如果不是处置有力,医疗有方,群众配合,后果不堪设想。世界健康组织认为,全球人类的疾病有近三分之一是环境问题引起的。全球有那么多的前车之鉴,我们不能熟视无睹。英国泰晤士河曾经被称为“皇家之河”,但在工业化进程中受到重度污染,多次暴发霍乱流行,导致数万人死亡。日本的琵琶湖因污染出现过多起饮水中毒事件:因水银中毒引发的水俣病、镉污染造成的痛痛病、大气污染造成的哮喘病,迫使日本政府不得不投入巨资,用了40年的时间治理。

  湖北是千湖之省,黄石属百湖之市。刚刚经历了2016年的大洪水,水毁工程还没有完全修复,又来了一份水质不达标的报告。治水,已经刻不容缓。

  “建立河长机制,大员披挂上阵”,很快形成高层共识。河长办设在水利局,由水利局长兼任河长办主任。

  地方工作经常是这样,上级给下级任命职位,下级反过来给上级的领导派活。看似“逆行”,却约定俗成,顺理成章。我任河长办主任的第二天,就开始给领导们“派活”。河长办的建议方案一项项提出,领导圈阅后一件件付与实施。

  市委书记任第一总河长,市长任总河长。

  长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石有73公里长江岸线,河长理所当然由市委书记担任。

  大冶湖、保安湖、网湖是黄石三个最大的湖泊,均属长江一级支流,分别由市长、市人大主任、政协主席担任湖长。

  全市境内五公里以上的河流共135条,70个列入省级保护名录的湖泊,288座登记在册的水库,全部“分产到户”安排了河(湖、库)长。而且,河湖库的大小和重要性,与河长的职位相对应。

  总河长询问,全市共有多少个河长?

  我说,市、县、乡、村四级共1542名,其中市级河长34个、县级150个、乡级493个、村级865个。

  总河长要求,河长要当得有名有实,不能像有些领导小组组长那样当,只挂帅,不出征。要让河长们知道,河长不能做“甩手掌柜”:今后市河长办给各位河长发文、发函,不称呼“某某书记、市长、县长、镇长”而称某某河(湖、库)长,让河长们惦念着身上那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还有,河长要实行“终身制”,比如大冶湖由市长担任湖长,如果职务有变动,下一任市长接着当,也即一条河流对应的是一个职位,而不是某一个人,这样有利于一任接着一任干。

  “河长实施方案”正式印发,内容包括:总体责任和目标;因地制宜,因河施策,实行“一河一策”“一湖一档”,统筹上下游,左右岸,干支流;市级河长每二个月巡河一次(当一天专职河长),县级每月巡河一次,镇级半个月一次,村级每周一次;每一条河(湖、库)对应一个责任部门或单位,构成责任链条;全市的河湖长在市级媒体公布,在所在的河湖最显目处公示,接受社会监督。目的是,让河长在阳光下当,在众目睽睽之下履职,不能“挂牌营业”,必须披挂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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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我对治水缺乏信心,因为历史包袱太重,情况太复杂,利益博弈太尖锐。我以为,河长制也会像往常很多专项工作一样,搭个台,闹过场,绣个盆景,时间到,事情了。没料想,总河长的三记重拳将治水之火熊熊点燃。

  五一小长假的前一天中午,突然接到上级通知,下午总河长去巡河。他是大冶湖的湖长,当然是去大冶湖,但大冶湖面积那么大,支流多达几十条,具体去哪,却没有说明,只让我们去市政府集中出发。通常是我们先采点,再拿方案,领导圈阅后实施,这次颠倒过来了,心里难免忐忑,也想借此探个领导的虚实。

  第一站到了铁砂河,大冶湖的一条主要支流。我们到达时,地方的头头脑脑已经站在河畔等候,相互调侃,谈笑风生。铁砂河的水呈铁锈色,河床上的鹅卵石都长毛了,瞅一眼,像有毛毛虫在身上爬一样难受。

  目前铁砂河属几类水?总河长问。

  劣五类。

  你是谁?

  区环保局的技术员。

  谁是铁砂河的河长?

  我是。

  你过来回答问题,站那么远干啥?接着总河长一连串问了五六个问题:铁砂河的流域面积是多少,流量有多大,水怎么会是这个颜色,污染源在哪里,找到治理办法没有,等等。铁砂河的河长回答得结结巴巴,含含糊糊。

  这天,总河长巡视了六七条支流,在另一条河也发生了类似的现象。

  这天,总河长毫不留情地严厉批评了情况不清、问题不明的河长,还要求河长办对履职不力的河长点名道姓通报全市。这些河长都是地方的头头脑脑。

  国庆节刚过,总河长说河长制建立半年了,要求搞一次河长述职,由各支流河长向总河长述职,并当场接受群众代表评议。

  述职会场,市电视台早已用三台摄像机聚焦发言席。

  总河长主持,开门见山:述职不用穿鞋戴帽,请直奔主题,重点讲述三个方面内容,一是你所在河湖的基本情况,存在哪些突出问题;二是“一河一策”的具体措施有哪些;三是取得的成效。最后提一点要求,请河长们脱稿述职。

  总河长“脱稿”二字还没有落地,会场顿时响起一阵“哗哗啦啦”翻稿纸的声音。

  总河长用眼睛扫视会场,似漫不经心地说,不是故意为难大家,如果是亲手做过的工作,需要临时抱佛脚吗?

  果然有三位河长述职的过程,像吃进了滚烫的汤圆,哼哼唧唧,吞吞吐吐,含糊其辞。

  述职大会结束,大家都倒吸一口凉气:河长不好当哩。

  第三件事是第一总河长的那次例行巡河。一个晴朗的冬日,太阳把温暖洒在鄂东大地上。这是他当河长后第三次例行巡河。随同巡河的还有长江沿线各县、市、区二十几条支流的河长。

  长江自北向东流过黄石市境,沿线的花马湖、青山湖、磁湖、夏游湖、大冶湖、海口湖、菖湖、袁广湖、上巢湖,均属长江水系。河长们在与鄂州交界的花马湖岸边统一乘坐一辆大巴车出发,沿江而下,至阳新县富池口与江西交界处结束。

  这一次巡河与前两次相比,气氛显然轻松了许多,在大巴车上,大家有了欢声笑语。记得第一次巡河返程的时候,河长们一个个唉声叹气,蔫头耷脑,有的河长甚至打起了退堂鼓,宁可官不当了也不愿意当什么河长。黄石不仅盛产金银铜铁,非金属矿产、建筑用的原材料也十分丰富。长江是黄金水道,长江沿岸的码头像菜市的地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整治沿江的码头和沿岸的矿山已经迫在眉睫,可是,码头整治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作支撑啊。

  河长们乘坐的大巴车走走停停,不时下车查看入江的排污口,了解排江的水质,非法码头的拆除现场。

  总河长一贯的要求是,河长例行巡河,只许栽刺,不许栽花。一路上,大家相互找碴儿,挑出了不少毛病。

  大巴车在海口湖大闸停下,因为海口湖的水质仍然是劣五类,湖长是市政府的一位副市长。他站在闸口亲自向大家介绍海口湖的治理情况,水质恶化的主要原因是放养芡实,岸边还有二家养猪场,粪便向湖面直排。最后,他胸有成竹地说,再用一年时间,水质可以实现根本好转,养殖户已经与当地政府和河长签订协议,同意在二个月内将芡实全面清除,养猪场三个月完成整体搬迁,海口湖生态治理的方案已经通过专家评审,正在实施之中。

  总河长满意地点头,郑重其事地对大家说,问题在水里,根子在岸上。治水,必须统筹治山、治气、治土,打环境整治的组合拳。

  大巴车继续沿江下行,在半壁山前停下,这里有几处开山塘口的治理现场。这些年,重拳整治环境,砂石价格一路飙升。沿江的几处山体被挖得百孔千疮,诡形怪状,晴天粉尘漫天,雨天泥石横流。第一次巡河的时候,恰逢下雨,河长们站在泥泞的山坡上立下军令状,用一年时间,关停沿江非法码头和沿岸的采石场。

  地方上有的干部想不通,认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经地义。现在仍然处在“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的绝佳时期,这些采石场不但不应该关停,还应该乘势而上,借机促进经济快速发展。如果都关停了,将无法完成GDP指标。

  拿GDP说事,是一个杀手锏,也是地方领导最神伤的地方,大家都心知肚明。

  总河长态度却异常鲜明: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换取的GDP,不干净,也不利于持续发展,我们不需要。

  长江大保护不允许各自为政,或者头痛顾头,脚痛医脚,必须全流域同步治理。北美五大湖泊占世界淡水总量的五分之一,辽阔的水域和丰富的淡水资源,促进了当地的水运交通、能源开发、渔业发展,哺育了北美工业,加快了城市化进程。经济发展也给湖泊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开始,当地化工和冶金工业的快速发展,大量的工业有毒物质、农业污染、生活污水排入水体,导致湖泊严重富营养化,鱼类消失,物种减少,1972年美国和加拿大被迫签订《五大湖泊水质协议》,投资数亿资金进行治理,历时15年,才使生态得到有效恢复。莱茵河全长约1320公里,沿岸居住着5000多万人口,有2000万人饮用莱茵河水,被誉为“欧洲母亲河”,流经瑞士、德国、法国、荷兰等9个国家。二十世纪中叶后,随着工业化的高速发展,沿线各国的污水都排入莱茵河,为此莱茵河一度被称为“欧洲的下水道”“欧洲公共厕所”。1986年11月还发生过一次重大泄漏事故,一家化工厂的仓库发生火灾,三十吨农药和大量的灭火用水排入莱茵河,导致下游几百公里河段的生物全部死亡。为了治理莱茵河,沿线国家可谓费尽心机,仅建设污水处理厂,投入了八百多亿欧元。前车之鉴太多,太惨痛,为此,保护莱茵河国际委员会执行秘书长安妮·舒勒特呼吁:希望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河流,都不要再走先污染再治理的老路,而是开始就走上可持续发展的健康之路。

  不久,市纪委根据群众举报,经立案调查,果然有干部在里面有利益纠葛,受到了党纪政纪处理,有的还受到刑律的惩罚。处理干部是艰难的,需要经历女人分娩一样的阵痛,一个干部成长起来多不容易啊,很多人还是出身于农村贫困家庭。干部夭折,集体受损失,对于家庭更是痛心疾首、后悔莫及的事情。

  返程的时候,总河长兴致颇高,坐在大巴车司机后面的位置上,扭过头来说,只要信念坚定,办法总比困难多。他拿起河长办刚印发的一份简报念给大家听,也仿佛是在为河长制做阶段性总结:这一年,我们拆除了长江岸线一百多个非法码头泊位,关停了近百家露天采石场、五小企业,几十家排放不达标的企业得到整治,多家矿山进行了生态修复,增加绿化面积三十多万平方米。总河长念完,忽然问,我们国家搞长江大保护的最大优势是什么,谁说说?

  我举手,然后说,我认为最大优势是长江、黄河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可以上下一盘棋,一张蓝图管到底。1998年特大洪水之后,长江干堤全线实施除险加固,只有中国,在中国的长江能够做到,现在提出“长江大保护,不搞大开发”仍然是全国一盘棋,统筹上下游、左右岸,全流域治理、系统治理,只有中国能做到。世界四大文明都源自河流,但他们都是跨国河流。以尼罗河为例,流经布隆迪、卢旺达、坦桑尼亚、乌干达、刚果(金)、肯尼亚、埃塞俄比亚、厄立特里亚、南苏丹、苏丹、和埃及等11个国家,最后注入地中海,自古以来,上下游之间都在为开发水资源和河流治理较劲,甚至战争。

  二

  在河道或者水域附近乱占、乱采、乱建、乱堆等行为十分普遍,全国河长办把它概括为“四乱”现象,要求集中力量开展河湖“清四乱”行动。河湖“清四乱”,又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冶湖的整治难度最大,总河长却要求我们选择大冶湖做样本。大冶湖流域面积1160平方公里,大小支流40多条,与老百姓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与地方的发展紧密相连。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围栏养殖很新鲜,被当作先进技术宣传,作典型经验推广。几年时间,水面被围栏切片、圈槛、肢解,宽阔的湖面遍体鳞伤,航拍的影像湖面,像一只匍匐的刺猬,狰狞恐怖,水下还有“地笼”“迷魂阵”,处处都是天罗地网。

  整治方案刚刚拟定,还没有实施,地方政府的大门被上访的渔民堵得水泄不通。

  那天,我陪同总湖长去沿湖走访,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刘老汉懂得“巴掌不打上门客”的规矩,但他听明我们的来意,就气夯胸脯,也不管上门来的是什么人,劈头盖脸就吼了起来:我的祖先在大冶湖落业六百多年,祖祖辈辈以渔为生,拆除湖区的围栏、迷魂阵我没有意见,收缴渔船、渔网,不让捕鱼,我们喝西北风去?

  总湖长倒是不愠不火,还给刘老汉递上一支烟,让他坐下来慢慢说。

  刘老汉发牢骚,是在气头上,今天是他儿子的忌日,刚去儿子坟头烧香回来。他隔三差五就去儿子的坟头看看,陪儿子坐一阵子。他儿子是被肺癌夺去了生命,走时还不足五十岁。刘老汉是在渔船上,吃着大冶湖的水长大的。儿子十几岁就上船跟他一起捕鱼捞虾,那个时候的大冶湖,鱼肥水净,用湖水烹鲜鱼,汤稠肉嫩,那才是珍馐美馔啊。现在的湖水,洗手都嫌它脏了,渔民自己都不吃湖里的鱼,全部销往外地去了。据说那个长期收购大冶湖鱼的地方也调侃说,我买进大冶湖的鱼,制作成罐头,又返销回去了。得知儿子身患绝症,刘老汉捶胸顿足,痛不欲生,操起斧头就要去将渔船给劈了,如果不是邻居夺下他的斧子,那条渔船早被他劈得稀烂了。

  湖区百姓癌症发病率上升,结石病、肺病、过敏鼻炎等疾病居高不下,都是环境污染惹的祸,湖区的渔民早已恨之入骨,他们坚持捕捞,只是迫于生计。刘老汉把渔民作的顺口溜当面诵给总湖长听:50年代淘米洗菜,60年代洗衣灌溉,70年代水质变坏,80年代鱼虾绝代,90年代身心受害。

  从刘老汉家出来,我们已经找到了渔民上访的症结。要求渔民洗脚上岸,必须优先解决渔民的生存问题,另外,安置补偿标准要统一,不能政出多门,一个地方搞一个标准,一个地方出台一套方法。

  大冶湖四级湖长共有71人,其中9条主要支流都设立了市级湖长。总湖长召集大家研究了“一揽子安置政策”。渔民新的安置政策出台后,刘老汉第一个上缴了渔船,还动员大家响应政府号召,配合治理大冶湖。几百条渔船,6万多亩围栏,水底下纵横交错的迷魂阵,仅用一个月时间,全部集中收缴、拆除。有一部分渔民放弃了小划子,转身坐上了快艇,被大冶湖管理处聘请当上了管理员、巡湖员。刘老汉也在其中,每天穿着黄马甲巡湖,四处吆喝。

  难题被一个个攻克。那天,我们现场观摩了大冶有色湖拔堤还湖的场面。湖北日报记者现场记录下了那一历史时刻:上午9时38分,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大冶湖与大冶有色湖的隔堤成功爆破,两湖水面合二为一,长约5.4公里的有色湖大堤三处爆破点同时引爆,湖面掀起巨浪,每处炸开宽约50米的豁口,分离40年的有色湖重归大冶湖怀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子,相拥团聚。大冶有色金属公司是驻黄石的央企,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为支持企业提高粮食的自给能力,当地政府与公司签订协议创办农场,围垦水面4600余亩,简称为有色湖。

  有色湖完成了历史使命,现在退垸还湖,有损失,有阵痛,但能完璧归赵,让“母子团圆”就是赢家,比血本无归好。很多湖泊已经在地球上彻底消失,不见踪影了。

  三

  这一天,我跟河长办的同志们兵分几路,去基层了解“清四乱”的成效,收获颇丰。

  大冶湖一个多年没有解决的难题,近期“结账”了。2003年,武九铁路扩能工程在大冶湖建设了一座跨湖大桥,应施工需要,修筑了一条穿越湖泊的运输便道,工程完工后,因为汛期来临,湖水上涨,便道没有清除,留在了湖心。便道既影响汛期行洪,枯水期又有碍观瞻,航行还有安全风险,像一条丑陋的鳄鱼,匍匐在大桥下面十六年,却没有人去较真清除。这次几级湖长联手,果断地去摸了“铁老大”的屁股,铁路方面慷慨出资铲除了施工便道。

  第二站我们去了大冶城南的一家客运站,天正下着冻雨,但工地却机器轰鸣,十几台机械在作业,那是一个拆违现场。这个客运站2014年建成,存在少批多建,填占湖面的行为。规划、水利等部门曾多次送达停工通知、整改通知,均以“民生工程”为由,没有执行。国庆节刚过,市河长办接到群众举报,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中央环保督察组转来同样内容的举报信。经查,填湖情况属实。运营了四年的客运站,业主单位同意自行对违建部分进行拆除,仅为还湖清运土方多达4万多立方米。

  业主一边拆除,一边落泪,有后悔,有不舍,有自责,也有自慰。业主说,拆除这部分违法建设之后,就可以领取合法的证照了,原来一直是“黑户口”。

  阳新县是革命老区,也是省级口子县、国家级贫困县,因为经济困难,干事情总是不够利索,但这次也豁出去了。富河大桥两岸的非法码头盘踞多年,这次被连锅端了;南坦湖的违建综合体自行拆除,违规填湖的渣土全部清运完毕,进行了退地还湖;不合法的养殖场一个个被关停;所有水面的珍珠养殖全部清除。县长几乎是含着泪在说,有的是招商引资进来的项目,有的是经济发展项目,都不例外,我们也想通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县长还向我们介绍,网湖治理又迈过了一道坎。网湖水域面积43平方公里,2018年网湖湿地自然保护区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是东方白鹳、黑鹳、白鹤三种国家一级保护和二十九种国家二级保护鸟类的栖息地,被专家誉为“湿地水禽遗传基因保存库”。可是,网湖的水质每况愈下,五年时间,由三类水质下降到了劣五类,原因是承包养殖。网湖湿地自然保护区管委会与某养殖公司签订有合同,约定由承包方进行生态渔业养殖。在整治初期,养殖公司振振有词,他们的养殖行为受法律保护。

  两难之下,只有依靠法律。法院一审认为,养殖公司虽然依据合同享有在案涉区域进行生态渔业养殖的权利,但同时也负有不得投肥养殖、采取措施避免水体污染的义务。当地检察机关在对此案民事公益诉讼部分展开调查时发现,2014年至2016年,养殖公司先后向网湖违法投放了大量的磷肥、氮肥、有机肥,还有豆渣、啤酒糟等。网湖水质总磷超标的损害后果,与养殖公司过度投放肥料和饲料的行为具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养殖公司作为污染者,应承担侵权责任,故判决养殖公司赔偿网湖水体环境损害费194.6万元,用于网湖水体的整体治理与恢复;并在市级以上新闻媒体向社会公开赔礼道歉。此案入选最高人民法院“长江流域生态环境司法保护典型案例”。

  这些陈年老账,像人体上的疑难杂症,每销一个号,都伤筋动骨。但是,大家都明白,这个地方环境的欠账太多、太深重,它跟人体附有的疾病一样,如果再拖延下去,待到病入膏肓,就前功尽弃了。环保风暴强劲,群众环保意识高涨,一时间,涉及环境的群众举报、矛盾纠纷多了起来,上面环保督察的交办件一件接着一件送达,很多干部受到处理,甚至深陷囹圄。

  四

  长江砂石乱采滥挖,影响河床稳定,威胁堤防安全,造成水体污染还危及饮水安全。长江黄砂价格日渐见涨,盗采行为日益猖獗。长江流域进行过多次联合集中执法,仍然有人以身试法,铤而走险。费解的是,盗采行为屡禁不止,还屡屡得逞。

  那是一个雨夹雪的夜晚,时间刚过零点,市采砂管理局的值班电话响了起来,电话举报大冶钢厂(长江)河段有一条采砂船正在盗采,举报手机显示的区号却是江苏。昨天也收到类似的举报电话:黄石长江大桥下游有船只在盗采。采砂管理局的值班电话自从在河长公示牌上面公示,举报电话明显增多,特别是元旦过后,几乎三天两头就有,尤其在深更半夜。令值班人员迷惑不解的是,举报频繁,却都是凿空指鹿。举报人似乎非常有耐心和责任感,与执法人员周旋,如果执法人员没有及时出勤,他们会继续举报,甚至威胁:再不出勤,就举报你们不作为、渎职。执勤人员一度被折腾得疲惫不堪。他们用于举报的手机号码总在变化,几乎全国各地的号码都使用过,值班人员回过去,全是关机。巡逻归来的巡逻艇正在徐徐靠岸,就接到值班室的出勤指令,“往冶钢段江面巡查”。领班费解,不会吧?江面风平浪静。值班室指令却不容置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辛苦你们,迅速出勤。

  巡逻艇航行二十几分钟抵达了举报地点,江面漆黑一团,并没有盗采船只。江上执勤的同志也很较真,既然出发了,就将整个江面再巡查一遍,他们继续向下游航行。不一会,居然影影绰绰看到有一艘采砂船在作业。显然,他们是在与执法人员玩调虎离山之计。

  在长江上盗采,不同于地面当小偷,见势不妙,可以撒腿逃脱。江上采砂可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一艘采砂船的价格不菲,他们不舍弃船而逃。

  巡逻艇连同驾驶员只有三个人,刚刚靠近采砂船,就有几个大汉拎着提包跳进了执法艇。他们不由分说,将手提包往执法人员的怀里塞,遭到执法人员拒绝之后,他们见软的不吃就来硬的,又跳下几个彪形大汉,准备对执法人员施暴。但是他们失算了,长航公安的猫眼一直在盯着江面的动静,就在双方推推搡搡,短兵相接的时候,一艘公安执法快艇呼啸而至。

  经公安机关审查,此船是长期在长江流动作案的船只,他们经常采取声东击西的方法获得成功。审理中还发现了重大腐败案情线索,黄石长江采砂管理局主要负责人收受了盗采船只巨额贿赂。原来与执法人员玩老鼠戏猫的游戏是因为有内鬼,内外勾结,才屡屡得逞。

  这位负责人受到了法律的追究,领刑11年。

  五

  保安湖的湖长刚看过第三季度的水质报表,水质异常下降。她再也坐不住了,立即启程去实地巡湖,探个究竟。

  保安湖是国家级湿地公园,全球 200个生物多样性保护中的关键生态区之一,水质保不住谁担待得起?

  她没有按照湖泊管理处的安排进会议室听汇报,率四级湖长登上快艇,环湖逐个查看入河排口。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每到一个入河排口,现场听取镇级河长介绍情况。

  保安湖东港的河长说,保安湖东港正在实施河床清淤,难免有污泥浊水注入大湖,对水质产生影响。清淤是保安湖生态系统修复工程的一个组成部分,四月启动,明年三月结束。工程结束后,将实现全程数字化监控。

  西港的河长说,西港是保安湖水量最大的支流。当前保安镇区正在管网改造,实施雨污分流,改造工程结束前,有一部分污水注入保安湖,是导致保安湖水质下降的因素之一,工程还有二个月即可完工。

  还地桥大港的河长说,还地桥镇的污水处理厂投入运行不久,尚在调试阶段,暂时还不能稳定达标排放,大约需要三个月的试运行期。

  东风农场的河长说,我们有二千多亩精养鱼池,下大雨和干池捕鱼的情况下,尾水有部分排进保安湖,我们正在设计尾水循环利用方案。

  实施河湖长制之后,与以往有一个显著的变化,就是工作在一线的干部都重视生态环保工作了,对辖区的水域水情了如指掌,如数家珍,甚至能用很多专业术语来陈述河湖治理,对存在的问题不遮不掩,措施具体。

  主席湖长满意地点头,原来保安湖的水质下降是提档升级过程中出现的暂时性困难。

  一直默默地站在船头的一个清瘦的小伙子举起手,表示有话要说。他是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吴博士。保安湖是长江中下游南岸具有代表性的水草型湖泊,中科院水生所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对保安湖产生了兴趣,设立了博士站,进行水生态研究,目前正在开展保安湖鱼类群落结构调查。吴博士用带有浓重江浙口音的普通话说,我要补充汇报两点,一是今年开春以来,按照市河长办要求保持生态水位,这样可以有效地保持湿地面积,但长年处于高水位状态,湖泊沉水植物光照和氧气不足,影响了菹草发芽生长。二是禁捕,因为禁捕,湖泊草食性鱼类和底栖性鱼类加速繁殖,湖泊底层的水草刚刚冒出嫩芽就被啃食了。吴博士说,湖泊水草减少,湖泊自净能力减弱,是水质下降的重要因素之一。

  她听完,深有感触地说,吴博士不是汇报,是在向大家科普呢。

  正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下一步措施的时候,一群肥硕的胖头鱼像幼儿园放飞出来的孩子,不可思议地在船头腾空飞跃起来,有一条竟然冲上了船头的甲板,一哧溜又扎进水里去了,引起大家一阵唏嘘,一阵雀跃,一阵惊叹。

  吴博士像被激发了灵感,继续说,有一天,我和工作人员摇着小划子去湖心取水样,也上演了鱼跃龙门的故事,不,不是故事,是事故。一条大胖头腾空而起,鱼头不偏不倚,直抵划船人的胯下,当即就疼得眩晕过去,幸亏是两人结伴而行,如果一个人操作,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这名工作人员住了几天的医院,方才治愈。

  大家都听明白了,湖泊禁捕后,鱼类的密度过量,特别是草食性鱼类,需要适量的捕捞。

  她听着,眉头紧锁,既忧虑,又欣喜。感觉治水的新挑战,新问题还不少,但跟几年前相比,过去是忧中添忧,雪上加霜,现在是治理之忧,喜中之忧。她说,适量捕捞也不允许吗?野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因为长时间禁猎,很多地方泛滥成灾,不仅毁坏庄稼,还危及群众生命安全,全国已经有五个省份允许用适度的方式进行捕猎了。水中的鱼超量,结构不合理,反过来已经影响水生态了,也不能捕捞?

  湖泊管理处的同志说,去上级水利、水产,湿地环境等部门咨询过,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国家级湿地公园终身禁捕,有明确的法律条文规定。

  她说,再耐心一点,我相信这是一个普遍的问题,可以先请上面的专家来调研,相信相关部门一定会尊重事实,科学决策,市政协也帮助你们鼓与呼,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六

  河长办把沟、渠、塘、堰、井等小型水体,统一称之为小微水体,将这些“毛细血管”列入河湖治理的范畴。这是在用中医的理念治水、理水,由表及里,由标到本,追根溯源。

  如果说,治理大江大河需要大刀阔斧、壮士断腕的气魄,治理小微水体,则需要下绣花的功夫。治理小微水体主要依靠乡镇、村一级的河长,再吸纳群众参与。

  一个夏日的早晨,市政协一位副主席还在上班的路上,从河长微信平台上看到一张照片,还地桥大港的水体出现了一条灰色的流线,是当地村里的巡河员发现后拍下的,经环保部门检测,属氟化物超标。还地桥大港正是这位副主席任河长,他直奔现场而去。

  作为河长办的主任,我非常感动,政协的领导对保护环境、保护自然,充满热情,他们用调侃的口气对我说,政协的主席们一个个都认真当河长,没有一个人在“歇(协)”着吧?

  市、县、镇、村几级河长几乎同时抵达了还地桥大港,他们都从微信平台上看到了“预警”。

  氟化物从哪里来的呢?东岸是一个工业园区,有八家铝材生产厂,铝材生产与氟化物有关联。但工业园的截污工程一年前已经完成,输送去了60公里外的黄金山工业污水处理厂集中处理。

  仅凭肉眼无法找到污染源,只有采取排除法,分段取样确认。

  50米取一个样,确定了污染的河段,仍然找不到渗漏点。

  还是那位巡河员提供了可靠信息,他参加过工业园污水管网的施工,河岸十米处是工业园的污水管走廊,他指定问题应该出在那里。

  挖土三尺也要把污染源找到,否则将对保安湖形成污染。市级河长决心很大。

  挖掘机开始作业,十米,二十米,三十米,一路开肠破肚,寻找病根,在接近四十米处,终于找到了渗漏点。原因是地下管道因重载的运输车辆长期碾压,导致接口脱节而产生了渗漏。

  一个小小的渗漏口,让几级河长大动干戈,耗时三天,才圆满清除。我却在思考,如果没有这种抓铁有痕的精神,环境的垢污哪里清除得了呢?

  那位村级巡河员也感慨,过去,这类事情司空见惯,没有想到现在如此较真。

  “环山抱水临江津,半城山色半城湖”是大自然为黄石这座城市量身定制的湖光山色。但因为是资源型城市,绿水青山被慢慢侵蚀,曾一度被称作“光灰城市”,很多老市民是见证者,甚至是开山填湖的操刀人,有过切肤之痛。而今倡议保护绿水青山,市民的参与度非常之高,“民间河长”随处可见。黄石港区有一支“银发娘子护河队”,她们都是年龄七十上下的大妈,每天穿着黄马甲,围绕青山湖(磁湖的一个子湖)转悠,为湖岸线保洁,劝导、制止不文明行为,“比城管还城管”,而且缓解了许多的矛盾冲突。有一位老汉每天都去岸边的休闲广场对弈,却有一身的坏毛病,对弈过程烟不熄火,烟头乱扔,还不住随地吐痰。护河大妈好言相劝,他不听,呵斥他,他的眼睛瞪得牛大。无奈之下,大妈改变方法,一直守护在旁边,像体育赛场的球童一样,你扔,我就捡,你吐,我就擦。最后,这位老汉受到弈友的唾弃,不改陋习,不与对弈。老汉不但改掉了陋习,竟然下决心把烟给戒了。

  七

  河湖治理,倍受媒体关注。2018年1月18日,央视《焦点访谈》报道了大冶湖的治理成效:“先行先试湖长制,由市委书记担任第一总河长,市长担任总河长,市级领导都出任跨区域的河湖长”,实现了湖泊“没人管,到有人管;多头管,到统一管;管不住,到管得好”的转变。

  看到报道,我很是欣喜,我认为这是对我们过去工作的肯定,也是新一年的“开门红”。看完节目,就迫不及待地用电话向总湖长汇报,没料到他当头泼来一盆凉水,他说,节目我看过了,能受到焦点访谈的肯定,实在不容易。但千万不可沾沾自喜,误导大家大功已经告成,如若就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他还形象地说,如果把大冶湖比作一个掉进泥淖里刚刚被捞起来的泥人,我们仅仅给泥人洗了澡,更了衣,身体内部的余毒还没有清除,可不要被一张刚刚整理出来的鲜活面孔给迷惑了,我们做的这些,只是九牛一毛。

  一席话,让我语塞、惭愧。关了电话,我心头却一震,感觉我们的河湖治理前途一片光明。

  不久,新华社、湖北卫视相继又有报道,指出地处阳新县的网湖湿地今年“回家”越冬的鸟类,首次超过八万只,其中东方白鹳和白头鹤种群数量刷新保护区历史纪录,网湖成了“网红”。又报道,刚进入十一月,保安湖国家湿地公园迎来候鸟迁徙高峰,成了“中亚-澳大利亚”南迁候鸟的“加油站”。鸟类是水质的试金石。

  接受上次的教训,我再没有以此向总湖长报喜。

  八

  初夏的夕阳,仿佛给磁湖铺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微波涌起,揉碎了如镜的水面,又像洒下了满湖的碎银,熠熠生辉。

  这个季节,这个时段,是市民户外休闲娱乐的最佳时光。

  磁湖南岸闸口处的亲水平台上,围着一堆人,严严实实的人堆中间坐着一位垂钓者,身体弓得像河虾,他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浮漂。在磁湖垂钓,基本上都使用九米以上的长钓竿,因为实施生态养殖后,鱼的密度很小,近岸的浅水区很难钓到鱼,当“空军”的几率很高。今天这位钓翁使用的却是三米六的袖珍短竿,而且频频上鱼,不时引发围观者欢快的喝彩声。

  “哟呵,又钓一条!”

  垂钓者故意高扬钓竿,让钩上的小鱼在夕阳中翩翩起舞,好似一块银箔在随风飘荡,银光闪烁。围观者像见到了明星,一个个端起手机抓拍镜头。

  一对恋人在远处驻足观摩,女生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鱼,这么一丁点儿?

  男友摇头,表示不认识。

  旁边一位老者有点抑制不住地抢答:鳑鲏鱼。

  鳑鲏是什么鱼?女生好奇。

  老者兴致勃勃地说,没见过吧?我都三十多年没有见过了,何况是在磁湖。

  这是一对老夫妻,也在好奇地观摩,他们是华新水泥公司的退休职工。他说,我们退休二十多年了,退休之前鳑鲏就绝影了。老伴点头,也是点赞。鳑鲏鱼个体极小,体重很少有超过一两重的。但鳑鲏鱼有洁癖,对水质要求极高,一旦污染,就自然灭迹了。她用手指着矗立在岸边的磁湖“湖长制公示牌”说,这家伙起了作用,原来我们还嘲讽这是搞形式主义,看来,那些河长、湖长们下了真功夫,名符其实。他说,可不是,你把牌子上的名单仔细数一数,磁湖大大小小的湖长有40多人,市长、区长、镇长、社区干部,都在里面。九龙共治一湖水,哪有治不好的道理。

  她又指着并排的另一块“磁湖清淤公示牌”,让老伴阅读上面的数据:磁湖一期清淤工程投资2740.2万元,清淤总量为48.8万立方米;清淤区域:南磁湖北岸沿线50米范围、澄月岛湖、五一湖;清淤面积105.5万平方米,清淤深度40厘米。磁湖综合治理共花了4亿多元。你看,多具体。

  抬望眼,又看到了那座烟囱,在余晖中耸立着。它已经成为遗址,也是这座城市地标式的“纪念品”。

  那是华新水泥的4号、5号窑,一年前的秋天,实施了永久性关停。早在2005年,位于磁湖东岸的1、2、3号窑实施了永久关停。那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数百名华新人和市民,见证了那个特殊的时刻。熊熊燃烧的炉火熄灭的那一瞬间,有欢呼的锣鼓,也有依依不舍的叹息和泪水。华新水泥始建于1907年,是我国水泥行业最早的企业之一。4、5号窑关停,标志着华新水泥生产线全部从磁湖岸线退出。华新水泥集团的刘董事长深有感慨地说,这个分公司为地方建设做过重大贡献,至今仍然是纳税大户,可是,再好的庄稼不合时宜、生错了地方也要拔掉,只能让它去需要的地方生长。刘董事长这是一句底气十足的话。华新公司已经从一家地方性水泥工厂,发展成为在全国十余个省市及海外拥有200余家分公司的全球化建材集团,截至2022年,华新已在中亚、东南亚、南亚及非洲等8个国家投资建设了10多家水泥工厂及一体化业务,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坦桑尼亚等“一带一路”国家都有华新水泥的身影。华新水泥的旧址已经建成了博物馆,并被认定为国家工业遗产,成为城市工业旅游的景点和名片。

  写到这里,已近午夜,正准备“刹笔”收场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而且是总河长打过来的。从语气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很好,他问明年让河长们干什么,上面有什么要求?我如实回答,“给河湖划界确权,埋设界桩,发证”。他说,这就对了,人生下来都要去派出所上户口,房屋有产权证,土地有使用权证,唯独河湖没有名分,才被随意侵害。总河长激励河长办抓紧推进划界确权工作,然后提示我,今天市环保局发了一条水质通报,让我好好看看。我打开电脑上的OA系统,找到了市环保局的通报:全市11个国控、省控考核断面优良水体比例已经达到90.9%。也就是说,离百分之百还差九点一个百分点,可谓近在咫尺。

  不过,最后一公里往往最难打通。

  关掉电脑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一位乒乓球奥运冠军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从奥运领奖台上走下来,标志着前面的一切成绩清零,后面的路唯有继续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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