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我初中毕业时,身高140cm,是一个完全没有发育起来的小男孩。1980年的冬天,我身高160cm,那时的我喉结突出,嘴巴开始冒出绒毛,人也在突然之间就长开了。
那时,我一点都没有思想准备,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得害羞、胆小、敏感起来,比如总觉得自己长得丑。
对于这样的我,没有思想准备的,还有我的父母。
当然,我心理的变化没有人看得出来,也没有人会管我。但是,身高的变化却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这年的冬天,天气冷得特别早。高板中学教学楼兼宿舍楼下的排水沟里,每天都会结一层或厚或薄的冰。
体育贺老师在起床铃响起的同时,他的哨子也反复地响了起来:“起床了!起床了!起床做操跑步了,抓紧时间了。”
和我一样,许多同学都躲在被窝里,实在是舍不得被窝里的温暖。可我是学习委员,不好意思太落后了,每天都是咬着牙率先起床的。
此时,想不起床也不行。我还没有出门,班主任邓老师就已经进了寝室。于是,所有同学无一幸免,通通都被赶了起来。
其实,对我来说,起床不是最艰难的,最让我难堪的是我的服装。由于长得太快,我的裤管只到得了膝盖,小腿以下都在外面;衣袖只能遮住小臂,小臂以下也晾在外面。好在早操时的天还没有大亮,而且又是出操跑步,没有人故意看这些。早饭后上课,因为太冷必须穿棉衣,我的棉衣也短得很,而且还没有罩衣可以遮羞,当我穿着这样的短衣短裤坐在教室里时,像极了《抓壮丁》里滑稽的童子军。我就非常不好意思,如果不去上厕所,我都不愿意出教室。
一个周六下午回到家,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厚着脸皮跟阿娘说:“你看看我嘛,衣服裤儿太短了也算了,现在棉衣棉裤也这么短,我穿起像个啥子嘛,至少你们要给做一件长一点的罩衣把棉衣棉裤遮住嘛。”我把手臂一伸,整个小臂都在外面晾了出来,把腿一伸,整个小腿也露在了外面。
我是家里的老大,上面没有哥哥、姐姐的衣服可以捡着穿,此时又没有到逢年过节的,我也没有管家里是否有钱给我做衣服了。
阿娘仔细地看了我一会儿,可能也发现她的大儿子一下子就长大了,于是说:“我跟你阿爸商量一下。”阿爸回来后,说:“我都没有注意,娃儿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这样,你就把给我新做的那件的卡中山服给他穿吧。”那时,阿爸还要比我高些,阿娘给我试衣服时,只略显得有一点点长。阿娘说:“这样,你先把阿爸这件衣服穿上再说。等一会儿我再把扣子钉上,明天你就可以穿新衣服去读书了。”然后又说:“你阿爸都好多年没有打过新衣服了,到大队、公社去做活路总要穿得周正一点的,现在只有等过年时再想办法给他做了。”
那时,的卡衣服肯定是高端的好衣服了,本来是做给阿爸去撑门面的,现在,阿娘舍得给我——一个中学生穿,肯定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所以,我有点喜出望外。
可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同样也让我“喜出望外”。阿爸去公社上班了,阿娘去生产队出工了,就在我把准备好要吃一个星期的大米、红苕、炒酸菜背起走路去高板中学上学的时候,才发现新衣服居然还是没有钉扣子!
我震惊了,我偏执地认为:原来,阿娘还是舍不得把这件这么好的新衣服给我穿!
我的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
母
亲
节
/ TO MY MOTHER /
生产队不大,如果我这个时候就去找她,应该不难找到,但是,敏感的我却迈不开脚步,心里已经充满了对阿娘的怨恨:“你既然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回事,那又何必要装着把衣服给我穿呢?”
我一个人在家里呆坐了半天后,还是赌气拿起新衣服就去上学了。心里想,既然答应给我了,我就可以穿。我穿没有扣子的衣服,又不光是丢我一个人的脸。
更让我意外的是,第二天中午午饭后,我突然发现阿娘一个人走进了我在高板中学的寝室。她居然从平桥家里走了20里路来到了我的学校!
然后,她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跟我说:“哎呀,家里的兄弟姊妹、鸡鸭鹅兔些都把我忙晕了,把给你衣服钉扣子的事情都搞忘了。”然后,喊我就站在那里,连衣服都没有让我脱,急迫地就开始给我钉起扣子来。
此时,我才明白是我错了。
过去在我眼里高挑的阿娘,个子只齐着了我的肩膀。“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我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认真的样子,不争气的眼泪忍不住一串串地落下来。我怕眼泪落到她的头上,也怕同学们看到我是这样的不堪,只有扭头向着背里的墙。
唉,那时的我好瓜啊,阿娘离开学校时,我都没有问她吃午饭没有。
2023.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