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主》是讲一条扬子鳄报恩的故事。书生陈弼教,字明允,也是河北人。他家里很贫穷,跟着副将军贾绾当文书。一次,陈生和贾绾在洞庭湖停船,正巧一条扬子鳄(也被当地人称作猪婆龙)浮出水面,贾绾一箭射去,正中扬子鳄的脊背。有一条小鱼衔着扬子鳄尾巴不走开,一起被捉住了。扬子鳄被拴在船桅上,奄奄一息,嘴巴还一张一合,似乎在恳求援救。陈生很可怜它,便向贾绾请求放了扬子鳄,还把随身带的金创药试着涂在它的箭伤上,并把它放入水中。过了一年多,陈生返回北方老家,再次经过洞庭湖时,遭遇大风,船被打翻。逃险过程中,误入一个辉煌宫殿,遇到了一群美若天仙的女子,也是因为他有几分文采,写了一首艳诗,才博得少女春情涌动,也才有机会辗转见到了少女的母亲。不想那美妇人原来正是此前陈生搭救下来的那条扬子鳄,而当年扬子鳄尾巴上附着的那条小鱼,则是美妇人的贴身丫鬟。那妇人原是洞庭湖君的妃子,也是扬子江王的女儿。去年她回娘家,偶然在湖上游动,被流箭射中。多亏了陈生相救,龙宫一家都非常感激,念念不忘。良缘偶结,再巧遇,自然不会再错失,洞庭君妃便慷慨地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陈生。从此,陈生经常被人看见坐着豪华大船,雕栏红窗,笙歌悠扬,缓缓在烟波之中游览,直至不知所终。
抛却文人一厢情愿的想象和精神漫游,通过这两个故事至少可以见证洞庭湖的存在在中国自然史和人文史上的重要意义。它不仅是一处自然山水,更是一处人文山水。它不仅给世代生活在湖区的人们提供了难以计数的物质支持,渔业、水利和优美的生存环境,也给更加广大区域的人们提供了不竭的精神滋养。从这里生成的文化与文学营养,让世代中国人的精神谱系里注入了长江文明的文化基因和文学力量。
春天过后,我告别洞庭,回到了自己的北方。某日,很意外地收到了朋友沈念从洞庭湖边岳阳寄来的一本新书,书名叫《大湖消息》。这是他花了数年时间,深入洞庭湖区写成的关于洞庭湖生态状况和人文思考的一本长篇散文集。
这本书果然给我们带来了令人欣慰的好消息。据书中反映,长江流域禁渔十年,捕捞渔民全部撤出核心区水域,一次次“打非撤违”专项治理活动的开展,已经让一千五百口网箱和十万平米的网围彻底销声匿迹。来自全国各地的志愿者和当地的环境保护者共同努力,成功阻击电力捕鱼二百三十多起,清除滚钩十一万多米,清除迷魂阵、密阵一千三百四十多杠两万八千二百多米……最让人振奋的消息是至2018年,白鳍豚的姊妹物种江豚种群已经恢复到一千零一十二头。
这回好了,当一切搅扰和伤害消失,当人们肯给自然一点敬畏和留有一点空间,自然总会腾出手,从它装满秘密的口袋里给我们掏出更多的惊喜。
还记得那天车过城陵矶,沿着公路奔驰时,第一次目睹长江的感觉。那条奔跑了上亿年的大江,那时就与我并肩而行,但我心里清楚,它是长跑冠军,不管我们跑多快,总也甩不开它。倒是行至一个转弯处,一转眼的工夫,它就把我们的路倏地甩了出去。我望了又望,却只能看着它变成邈远的一条水线。那一刻,我理解了什么是伟大,什么是渺小,什么是短暂,什么是永恒。
在人的路和水的路中间,是大片开阔的冲积带,其间长满了芦苇、水蕨、龙舌草等植物,茂密葳蕤。当时我想,五月正是长江一年一度的枯水期,眼前的洞庭湖,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瘦弱,待到七八月份,大水涨起来的时候,一望无际的河滩便会贮满泱泱大水,千万顷绿草,将隐没水中,成为水下草原。洞庭湖便将尽情地吸纳自长江而来的祝福,迅猛地扩大自己的疆域,并用这些水下的草牧养与它世代相伴相生的水族,以及人类业已变得越来越瘦弱的快乐和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