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路灯亮了。妻子上街还没回来,我正在为吃什么饭发愁。
忽然楼道响起高跟鞋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妻子回来了,我赶忙去开门。
妻子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左手提着一个用塑料袋包裹着的笼屉,右手端着一只饭缸。
“你买回什么饭?”我饥肠咕噜确实有些饿了。
“你最喜欢吃的山药鱼。”妻子面带喜色地说。
“啊?山药鱼!”我一阵惊喜,随口问,“从哪里买的?”
妻子没有告诉我,故意做了个鬼脸,说:“你自己猜猜吧。”
我摇摇头,没心思猜,咽着口水;小心翼翼地接过妻子手里的东西,赶忙解开塑料袋,笼屉口冒出一团热气,热气散尽,看见屉底整齐地排列着热乎乎的山药鱼;我又揭开饭缸,里面是热乎乎的肉汤。山药鱼与肉汤的香味扑鼻而来,钩起食欲,我嗓眼几乎伸出一只手。
“啊?好香!”我情不自禁地啧啧着嘴。
我的举动有点孩子气,妻子咯咯地笑着说:“没想到我给你带回这么好的饭吧?”
“哦……”我用肉汤蘸着山药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从哪里买的?”
“你自己猜嘛。”妻子仍然神秘兮兮地说。
“门口那家粗粮馆,还是建行门口的小摊点?”我胡乱地说。
“不对!”妻子跟我捉迷藏,“有一个女人特意给你送来的。”
“女人?山药鱼?女人?”我默念着,陷入了沉思。
山药鱼是北方部分地区的一种家常饭,它是用山药和莜面揉搓成的,形状有点像小鱼儿,顾名思义,当地人就叫它“山药鱼”。我觉得这种饭好吃,但制作过程比较烦琐。我记得小时候,家里困难,母亲经常给我们吃山药鱼。假如明天中午要吃山药鱼,头天晚上就得忙活:下窖里挑选个头不大的山药,洗去外面的泥土,准备第二天早晨蒙。怎么蒙啊?先把洗净的山药倒在锅里,加入适量的水,盖上席片和锅盖,点着灶火,拉风箱,蒙。蒙的时候必须控制火候和恰当的时间,那样蒙熟的山药才有黏性。大约蒙两小时,揭开锅,拾出蒙熟的山药,趁热剥去外面的皮,冷却到不烫手,放在锅里捣碎,加入适量的莜面,使劲地揉搓。母亲说力气越大,揉出的山药鱼越筋,越有骨气。先揉成小孩枕头大小的面团,再分成若干个小块,分别搓成像小鱼儿般的模状,东一条西一条杂乱无章地排列在笼屉,上锅蒸十分钟就熟了。
我从小喜欢吃山药鱼,可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有好多年,我没有吃了。大饭店一般不卖这种食物,偶然粗粮馆或街头有人卖,但味道不正,吃起来黏糊糊的没骨气,我想吃但难买到。几年前的冬季,妻子去她娘家,回来的时候,带回些山药鱼。她非常感慨地说:“你知道吗?这是我娘特意给你做的。我娘今年七十六岁,她为了让你吃到新鲜的山药鱼,起了个大早,蒙山药,剥皮,把山药放在面盆里,像捣年糕那样用擀面杖揉,整整用了一天时间才做好。”我坐享其成,但理解丈母娘的苦心,吃着老人家亲手做的山药鱼,心里酸溜溜的,忽然想起了去世多年的母亲,禁不住热泪盈眶,哽咽着说:“你娘就是我娘,有娘的孩子真幸福……”
“你再仔细地猜猜,给你送山药鱼女人是谁?”妻子的话打断我的思路。
“丈母娘?不对。”我抓耳挠头,挖空心思,怎么也猜不出来,“你快点告诉我吧!”
“你妹妹!”妻子一本正经地说,“她知道你喜欢吃山药鱼。”
“妹妹?妹妹……”我心里默念着妹妹的名字。
我妹妹的家庭并不富裕,现在还生活在贫困线下。为了让孩子在城里读书,去年春季,一家人背井离乡投奔到这里。没钱,买不起房子,每月花二百元租赁别人家的西下房住着。妹夫在包工队干活,妹妹在学校餐厅打扫卫生,两人收入微薄,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但是妹妹对我非常好,只要她家改善生活,马上想到我,叫我去吃。我如果执意不去,她就派孩子给我送来吃的,或她亲自送来,我坐享其成。比如:去年端午节,她包了不多的粽子,煮好后派孩子给我送来粽子;腊八前一天,她自己煮了点腊八粥,刚刚出锅,不给丈夫和孩子吃,先给我送来很大一块;两个月前她家吃油饼,我也吃到她送来的油饼;上个礼拜天她家吃油糕,我就吃到了油糕……相比之下,我这个当哥哥的,很少关心她,过问她家的生活。
“你真幸福,你娘关心你,我娘关心你,你妹妹关心你!”妻子流露出羡慕的表情。
“是啊!”我揉了揉眼窝,感慨地说,“可是妹妹哪有工夫给我做这种费事饭呢?”
妻子坐在对面,眼里闪着泪花说:“礼拜天别人在家休息,但你妹妹在家给做你山药鱼。我上街回来,在大门口遇到她给你送山药鱼,她说孩子在家还没吃饭,就让我带了回来……”
妹妹遗传了母亲的基因,她特别像母亲,个头不高,聪明能干,心地善良,听话懂事。瞥见她走路或干活的姿势,我就能想起过世多年的母亲,禁不住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妹妹对我真好!”我泣不成声,“山药鱼,家常饭;吃着它,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