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我和母亲去集上卖粘豆包,遇见一个醉汉打一条几个月大的小黑狗。他说,小黑狗偷吃了他的下酒菜猪头肉,他举着砖头不停地追打着。小黑狗被他追得实在没地方躲,一下就钻到我家小推车下。醉汉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小黑狗终于被他抓住了。他掐着狗的脖子,不停地摔打着,狗被他打得不停地嚎叫着,他还不依不饶地骂着脏话。母亲看狗实在可怜就冲过去,对他吼道:“你这么打狗,还有人性吗?”
醉汉看母亲阻拦,就对母亲说道:“我家的狗,我愿意咋打就咋打。关你屁事!”说完他坐在地上,一手按着狗头,一只手举起砖头。母亲见状,用力去抢他手里的砖头,阻止他再打狗。围观的群众也都上前指责醉汉的不是,醉汉看人们都指责他就对母亲说道:“你不让我打狗也行呀,你给我三十块钱我就把这个狗卖给你。”
母亲刚出摊不久,只卖了十五块钱,就和他商量兜里就只有这些钱行不行?那个醉汉说必须三十元少一分也不行,要不然他就把狗打死。说完又举起了砖头。旁边有一个卖豆腐的老爷爷看不下眼了,急忙从怀里掏出十五块钱递给母亲。母亲花了三十元钱买下那条小黑狗,卖完粘豆包把十五元钱还给了老爷爷,就推着我抱着小狗回家了。
小黑狗很瘦,有一只眼睛被醉汉打出了血。回到家母亲抱着它去了兽医王爷爷家,给它上了药,然后给它放在一个棉絮围好的小窝里。不知是小狗初来我家不习惯呀,还是它太小了,晚上睡觉时我们闭上灯,它就一声接一声地叫,声音叫得很凄惨。不得已母亲多次起床,抱起它就和哄孩子一样哄着它。狗或许也依赖母亲,一抱起它,它就闭上眼睛睡得似乎很香,放它回窝它就会不停地叫。最后母亲不得不抱起它摇着晃着,一宿几乎没睡。母亲说:“小狗让醉汉打怕了,又刚进入陌生家里,肯定不习惯。动物也和人一样,我们要多多给它关爱,时间久了慢慢习惯就好了。”
一连几天,小黑狗晚上都会叫,母亲都会如对婴儿一样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安抚着。一周后,小狗夜间不再叫了,母亲就把它放在自己屋里,细心看护着。母亲说:“小黑狗太瘦了,咱们给它弄点羊奶吧。”
邻居杨伯家有三只羊,有一只母羊刚下了崽,母亲隔三差五去杨伯家端回一小碗羊奶给小狗喝。每次去杨伯家,母亲都不会空手,不是给拿一些包的饺子,就是给拿几块奶奶吃的糕点或动物饼干。父亲孝敬奶奶的零嘴,我和哥都轮不到吃,奶奶听母亲说给小狗换羊奶,也同意母亲这么做。奶奶说:“小狗这么小就离开了自己父母家人,我们就来做它的家人吧。”
为了小黑有充足的营养,奶奶还把每天母亲给她煮的鸡蛋的黄给小狗吃,自己就只吃鸡蛋清。
母亲说的没错,小黑狗来我家一段时间就不那么怕了。母亲还特意给它做了一个狗链子,母亲说牵着它出去才放心,这样可以防止它在外乱跑被车撞了,还防止被别的狗欺负。每天我和哥牵着它在街里转悠,狗拉的粑粑我和哥都会给它拾起来。因为母亲说了,村里年纪大的老人本来走路就不稳当,在踩着狗粑粑摔了跟头就不好了。我和哥还给它起了名字,叫小黑。
小黑长得很快,几个月功夫就长成了大狗模样。爷爷也很喜欢它,也会经常领着它玩。爷爷说狗不应该总用绳子拴着了,这样不利于它生长,就把狗链子解开了。小黑自由了,每天撒欢地在院子里来回跑着。有一天,它还跑出院子,我和哥出去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它。后来我发现,它正在我家很远的一个井沿啃着不知谁丢的猪骨头。我跑上前叫它,它竟然看都不看我。我用脚去踢那块骨头,它可能认为我和它抢骨头,就狠狠地对我咬了一口。那天,我即使穿的是厚棉鞋也被它咬伤了脚面,我疼得呲牙咧嘴,一瘸一拐地回了家。母亲看我被狗咬伤了,急忙拿来家里的酒精帮我清洗伤口,还要领我去医院打狂犬疫苗。爷爷给阻止了他说:“自家养的狗不碍事的,每天消毒应该没事。”
奶奶也说:“花那钱干嘛呀?据说打针要花好几百块钱呢?”
我那时也确实怕打针,就故意跺了跺脚故作轻松地对母亲说:“没事,已经不疼了!”母亲看伤口也不大,也就没坚持领我去打针。
哥把狗抓了回来,给它重新拴上了狗链子,拎了棍子就要打它。它吓得哆嗦着,后退着。我急忙拦住说:“我都没事了,你还打它干嘛?”
哥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就放下了手里的棍子。爷爷说:“小黑是缺乏营养了,我明天进山打猎,给它弄点好吃的。”
第二天,爷爷带着它进山了,傍黑的时候回来了,打回两只野兔。父亲把野兔扒了皮,收拾干净,丢进锅里就开始煮开了,野兔煮熟了,也是夜间十一二点了。我和哥为了吃上兔肉,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等着兔肉熟。兔肉熟了那刻,爷爷先把兔子头扔给了小黑,小黑见到兔头,兴奋地奔过来,叼着就进了狗窝。爷爷拿着棍子跟随着到它狗窝,做出假装要和它抢的样子,小黑呲着牙不情愿地哼唧着。爷爷用棍子比划着,做出要打它的样子。小黑看着爷爷的棍子,一会就不敢再哼唧了,也不再和爷爷使厉害。经过几次训练,小黑不护食了,爷爷为了表扬它,还把自己吃的兔腿肉给了它一块。爷爷说:“自己家养的狗,必须要训练它,家有家规,怎么能惯着它咬主人呢?”
奶奶也说:“狗是通人性的,只要我们好好对它,好好引导它,它会护着主人的。”
从那后,爷爷每次去山里打猎都会带着它,小黑被爷爷训练得很听话。爷爷打回的猎物,即使放在院里一宿,不让它动它也不会动。
那时村里人家有冰箱的很少,冬天都喜欢把一些吃的放在外面的大缸里或者埋在院子里的雪堆里。有一些喜欢偷鸡摸狗的人,爱偷村里人家东西,而我家小黑护院认真,院里从来没招过贼。
那时家属院人家养狗的也不少,有的贼在偷东西前都会往院子里扔一些吃的,狗见到吃的会忙着吃东西,这个功夫贼就会顺利进入院中。我家小黑,由于爷爷平时训练得好,别人扔的东西不吃。所以,有几次我们早晨起来看见院子里有食物,爷爷说:“我说昨晚我听见小黑总是叫呢,原来咱家来贼了。”
那时村里人家都不富裕,大多数人家养狗除了看门护院以外,也有的人家的狗养到一定时候,为了给家里改善生活把狗勒了或者卖到狗馆。我们家前面就有一家专门收购狗的饭馆,每天都会有人去那饭馆卖狗。由于我家小黑,长得毛色好又很壮实,那个饭馆的老板曾来我家问过几次要买它,都被我们一家人拒绝了。爷爷说:“小黑我们坚决不会卖!更不会让人吃它的肉。”
妈妈也说:“小黑是我从虎口揪出来的,我怎么会让它再入虎口呢?”我和哥对那个老板更没客气,直接用棍子把他轰了出去。
那些日子,母亲为了防止小黑被人惦记,还每天让我们把院子大门关得紧紧的,晚上把小黑牵进屋里。
那年东北的冬天特爱下雪,连续的雪天,让喜欢打猎的爷爷很不开心。雪终于停了,爷爷高兴地和孩子一般,急忙拿了一些食物和水领着小黑就进了山,每次爷爷进山早晨去傍黑就能回来,由于天气寒冷的原因,他绝不会在山里过夜。那天天黑了,爷爷也没回来。奶奶跑到村口望了又望也没望到爷爷的影子。夜里十点多,小黑跑回来了,只见小黑身上带着血,它不停地叫着,嘴咬着父亲的裤腿就往外拽。父亲知道爷爷肯定出事了,急忙和大爷一起跟在小黑身后去了后山。走了很远的路,在一条沟里,看见了爷爷的双脚都被猎人设置的铁夹子紧紧夹住了,爷爷脚上都是血。大爷急忙和父亲一起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那个铁夹子打开,爷爷那会已经疼昏过去了。大爷背起爷爷和父亲一起去了附近医院,医生紧急实施救治,又给爷爷输了血,他才苏醒过来。那天也是多亏小黑及时回家报信,不然爷爷就回不来了。爷爷在医院那几天,小黑一直在医院门外等着爷爷,直到爷爷回家。
我们一家来承德时,小黑和爷爷则留在了东北,爷爷很少再进山打猎,但偶尔也会在家附近大山转转。每天小黑都会跟在爷爷的身边,就如守护神一样守候着爷爷十一年。我上高三那年,爷爷给我们打来电话说村里最近闹黄鼠狼,小黑在保护家里那只芦花鸡时被黄鼠狼咬了脖子,血流不止在爷爷的怀里停止了呼吸。小黑死后,邻居王大头的儿子来家里和爷爷商量,想要收小黑的狗皮,做狗皮褥子,让爷爷给撵了出去。爷爷说:“小黑被黄鼠狼咬死了已经够可怜了,我怎么忍心让你剥它的皮!”
小黑死后,爷爷特意给小黑做了一个木匣子,给它放在里面。然后把它安葬在老屋的枸杞树下,树上用毛笔写了:爱犬,小黑长眠在此。
想小黑了,爷爷都会坐在枸杞树下对着它说着话,就如它还活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