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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棺头蟋

时间:2024-05-29    来源:馨文居    作者:陌小雨  阅读:

  每个童年都有许多欢乐、幸福,有我们弥足珍贵的一些东西。比如一个小物件、玩具、小动物,或者是一件事。而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时,就对小时候特别眷念,想回到小时候快乐的时光里去重活一次,体会体会孩童时父母的温暖怀抱,远离生命匆忙。一回想起孩童时期那个满是黄金般的年龄段里,就特别念想,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工夫就人老珠黄,变成一个中年大叔,再也回不去。在那个满是懵懵懂懂的幼年时期里,我们做了许多有意义的事,那些事让你如今回想起来,都是美美的滋味。就如儿时养的“神将”棺头蟋一样,让人记忆深刻。

  棺头蟋又叫多伊棺头蟋,是蟋蟀科的一种蟋蟀。棺头蟋全身黑褐色,有一对薄如蝉翼的翅膀,一对长长黑亮的触须。触须是棺头蟋的雷达天线,和美猴王头冠上的触角很像,占了身体的大半长度。触须下方是复眼,复眼向外突出,像两个黑罩子。棺头蟋头部就跟我们农村的棺材两边的形状一模一样,额头高高耸起。在头部有一个像二郎神第三眼的黄斑,黄斑里隐藏着一只单眼。有的黄斑生得很漂亮,斑块往上带点亮红,一直延伸到头顶。通常黄斑越大,头顶越红的棺头蟋就是蟋蟀里的佼佼者,也是小伙伴们优先捉拿的对象。棺头蟋的翅膀只盖到背部三分之二,所以它们不能飞行,翅膀带不动身体的重量。另外三分之一是长长的腹腔部的延伸,越到尾部越尖,尖尖上有两根尾丝。棺头蟋的口器很发达,是撕咬猎物和啃食叶子的切割利器。口器黄中带红黑三色的大板牙特别狰狞恐怖,是打架时的攻击装备。棺头蟋有三对足,后足健硕有力,带有许多细小的锯齿。

  中原地带玩的是蝈蝈,而我们西南方向喜欢用棺头蟋打架,让它们在竹笼里拼个你死我活。棺头蟋打架的方式分两种,一种用头顶,一种用牙齿咬,而用牙齿咬的,往往是最厉害的。有些棺头蟋个头大,力气足,打架都是用蛮力直接顶退对方,避免用牙咬伤害到自己,喜欢全身而退的一种战斗方式。而用牙咬的棺头蟋往往会避开用头顶,这在兵法上叫趋避利害。用牙咬时,就抓住笼子高高抬起那恐怖的獠牙吓唬对方,先在气势上打击对方的心理,只要对方一靠近就张开牙齿死劲咬。还有一种棺头蟋能顶又能咬,是蟋蟀里的极品,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可遇而不可求。

  在我八岁那年,就抓到了一只顶级的棺头蟋,取名“神将”。打架时,神将如果判断体型没有对方大,它就张开獠牙撕咬,若是能顶得过对方,就用顶的方式。但有时它也会遇到一只体型差不多的棺头蟋顶来顶去不分伯仲,顶累了就退后一步直接上口咬,直到把对方咬怕为止。但往往事情也有例外,在偌大的棺头蟋队伍里,有些蟋蟀就很怕死。我就遇到许多次,没开打前都叫得很欢,一旦碰上神将掉头就跑,像极了抗战时期的伪军士兵。有时神将很残忍,打架时会咬断对方的腿,甚至咬死对方。

  我家神将棺头蟋是在关头坡捉到的,关头坡是斜坡村竹子寨侧山的一个小山坡,坡上有许多地与坟墓。关头坡的树木很少,长满了许多破铜钱草,是棺头蟋最喜欢吃的草本植物。破铜钱草学名叫天胡荽,和铜钱草很相似,不同的是铜钱草叶片是圆形无缺口,而破铜钱草却有一道破口,天胡荽的别名也就由此而来。养神将我可是煞费苦心,挑选破铜钱草时都是摘最嫩的叶子,让它更方便下口。有时也会喂些用辣椒炒的土豆块,提升它的战斗力。养蟋蟀需要露水,所以每天晚上得将笼子和神将一起放到野外的草丛中,让清晨的露汁能滴到笼子里保证水分摄取。放笼子的时候要特别注意,不能放到经常有蚂蚁出现的地方,不然蚂蚁会对棺头蟋采取攻击。以前我养的一只棺头蟋就是因为受到蚂蚁的群殴才死去,让我痛失了一员爱将。

  装神将用的笼子是大薄竹。大薄竹的特点是竹筒长而滚圆,壁薄易雕刻。我家的神将牙口特别好,没事总喜欢用笼子来磨牙,久而久之,笼子窗户处就被它越咬越细。为了防止它逃跑,父亲给我雕刻了好几个笼子,费了一个再用另一个。父亲是一个手艺灵巧,雕工很精通的农民。为了陪我玩,近四十岁的他也跟孩子一样养起了棺头蟋,农闲没事时,父子俩就坐在田梗边上斗蟋蟀玩。斗蟋蟀很有乐趣,我和父亲各有输赢,谁输了就继续捉蟋蟀,直到把对方斗输为止。不过每次分出输赢后,在我的讨要下,父亲斗赢的那只棺头蟋也会给到我,然后第二天他再去捉。

  我家神将就是父亲捉到的。有一天我跟父亲在关头坡锄地,锄完地后,父亲就坐在地边的那棵杉木树下纳凉。那时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我就呼唤父亲一起去捉蟋蟀。锄地时,牛也会放到荒草坡上让它自个儿吃青草。我那时小,只能看牛,避免它窜到人家地里偷吃庄稼。看牛的同时,我也不会停下捉蟋蟀,将捉来的棺头蟋一只只比拼,直至捉到最满意为止。父亲歇了一会后,也加入了捉蟋蟀的行列,一大一小俩父子对着草丛一个劲地猛吹,把一只只棺头蟋吹离了地面,不停地乱蹦着。

  棺头蟋叫声很悦耳,声音能穿透很远很远的距离。捉棺头蟋时得蹑手蹑脚,避免惊扰到它,一旦有声响靠近,它们就会停止鸣唱。棺头蟋大多会因为猛烈的风吹受惊而自动从洞穴里跑出来,这时就是最好捉的时机。捉棺头蟋时,将手掌弓成一个圆窝状对着它罩下去,然后用竹笼对着拇指和食指中间位置,慢慢空出一个洞让它跑进去,再把笼子隔板关上就算大功告成。捉棺头蟋是个技巧活,捉不好,会弄断它的大长腿,得不偿失。

  我和父亲捉了一会后,各留一只自己觉得厉害的棺头蟋就开始比拼,看谁的厉害。经过淘汰制,我捉到的是一只个大的棺头蟋,额头很高,尾腹很长,这表明它力气很大。父亲捉到的那只个头没我的棺头蟋大,不过叫声很迷人,两个翅膀不停地扇动着,一抖一抖的很嚣张。而我那只叫声明显弱了许多,翅膀扇动的频率没有父亲笼子里的快。比拼时,是将两个竹笼口对口,然后用一根草根把这个笼子的蟋蟀赶到另一个笼子里去。笼子里都有隔板挡着,两只蟋蟀暂时碰不到一起。父亲捉的那只棺头蟋很凶猛,用草根赶它时,它回过头来对着草根就一顿猛咬,毫不畏惧,叫声更是嚣张跋扈。见赶不过去,父亲就让赶我那只棺头蟋。我那只则听话许多,草根一动,它就乖乖地爬了过去。

  战斗开始了,父亲打开了两只棺头蟋中间的挡板。两只棺头蟋一见面,就扇动着翅膀向对方冲过去。棺头蟋一接触,就用头部先顶在了一起,像两头发疯的水牛一样在笼子里来来回回。别看父亲的那只棺头蟋小一点,可力气还真大,没落多少下风。两只棺头蟋顶来顶去,谁也不服输。由于个头差异,父亲的那只力气相对要小一点,渐渐露出颓败之色,向后边退去。眼看父亲的棺头蟋就要落败,然在这千钧一刻之际,只见它退后一步,抓住笼子边沿,将头颅高高昂起,张口就对着我那只咬了上去。动上了嘴,就属于生死大敌,会不死不休。果不出所料,略小的那只一口咬到了大的嘴须上,大的一吃痛在笼子里猛窜,想逃出去。小的得胜,怎可轻易放过,扇动着翅膀猖狂地叫着,一顿猛追。追逐了一番后,见对方再无力抵抗,才停下嚣张的姿势,像凯旋而归的战士一样,在笼子里扇动着翅膀鸣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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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只打输后就把它放走了,毕竟留着也没用,它已经被打破了胆,再无战意。打不赢父亲的蟋蟀,我就继续捉,总要捉到一只厉害的。然而当我翻遍草丛,找遍每个旮旮旯旯,捉了好几十只棺头蟋,也没有一只能打赢父亲手里的蟋蟀。眼看太阳快落山,父亲就叫住我要回家吃饭。然后牵着大黄牛,扛着锄头,俩人走在夕阳下,开开心心地向山寨行去。

  一路上,父亲口袋笼子里的蟋蟀正不停地叫着,闹得我心痒痒的。到家后,父亲把牛关好放下锄头,就从口袋里掏出蟋蟀笼递给我,让我如获至宝,欢喜得蹦蹦跳跳,并给它取了“神将”之名。有了这只厉害的棺头蟋,我就能将小伙伴们的蟋蟀打得落花流水,顺便得意得意,在他们面前炫耀一把。果不其然,父亲给我的这只神将无往而不利,每次都给足了面子,将小伙伴们的蟋蟀打得节节败退。就这样,神将占据了很长时间的统治力。

  然而好景不长,两个月后,笼子被咬破,神将不翼而飞。笼子我是放在屋边路坎上,路坎上是一片荆棘,又陡又杂乱,根本无法上去寻找,只能冀希它某一天自动下来。神将的丢失,让我痛惜不矣,心想着,以后要拿什么去向小伙伴们炫耀?没了神将的依靠,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焦躁不安。我在坎边站了许久许久,越想越生气,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换掉笼子。一连几天,我都会去神将丢失的地方站一会,想听一听它的鸣唱。可这家伙真沉得住气,就像死了一样,一声不吭。

  神将丢失后,父亲又给我重新雕刻了一个新笼子,不然用旧的无法关住新来的蟋蟀。没了神将,我就捉其它棺头蟋玩,反正斜坡村最不缺的就是蟋蟀。后来虽然也有捉到比较厉害的棺头蟋,但是都没有神将那样生猛霸气,不在一个级别。新来的棺头蟋有输有赢,就是不能占据统治地位,会被经常淘汰。也许这就是命吧!任何事都不可能顺心如意。

  好的棺头蟋真的很需要缘分,可能捉几千只也不一定碰到一只像神将这样厉害的。也确实如此,在整个童年的生涯里,真没有碰到一只棺头蟋能让我以神将之名命名的。

  然而不知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冥冥中就注定。在我捉了一只母蟋蟀放在路坎边勾引神将时,神将有动静了,开始了鸣唱,但距离路边有点远。不过我有耐心,迟早一天它会经不住诱惑,会自己乖乖下来。果不出所料,在一次路过屋坎时,我听到了神将的叫唤声,好像离路边很近。于是我蹑手蹑脚地向它靠近,生怕它停止叫唤而不能准确探听它的具体位置。而令我喜出望外的是,神将就在路坎边上,真的很近很近,这让我捉住它的机率又大大提升了许多。当我能精确神将的位置后,大吸一口气,对着路坎就一顿猛吹。果然,在一阵眼冒金星的吹动下,一只棺头蟋跳了出来,停在一株植被上。经过几番较量,神将还是乖乖被我收入笼中,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丢失了两个星期,神将还是那么犀利,打败了我笼中的常胜将军,又回到了它的巅峰状态。然而人力有时穷,人也会慢慢老去,体力会慢慢不支。神将也一样,两个月过去,它就老了。神将越来越没有精神了,连叫声都哑了,扇动着的翅膀也慢了许多。我知道,死亡总有一天会到来,神将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随时可能仙去。蟋蟀养久了也会有感情,我不想放弃它,想养它到死。然生命总是脆弱的,神将没过几天就死在了笼子里,一动不动。为了纪念神将英勇的一生,我将它连同竹笼一起埋在了那棵千斤犁树底下,让它与老屋同眠,让它鼓舞着我,向前跑去。

  几十年过去,童年就像一盘电影胶卷,在我生命里不停地循环播放。那盘胶卷里有神将,有我,有父母,有故乡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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