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庄里,总是要陪一个人守家的母亲聊聊天,这聊天的主题须要恰当,好几次聊着聊着就沉默了。若聊旧时光,聊那些逝去的亲人们,又无疑太过沉重,而我的工作她也不懂得,工作和生活上的不顺就更不要与她说了,可是每次说到庄里的土地,她的眼睛定是放着光的。
大豆、花生、山芋、玉米……大颗大颗肥壮的蔬菜和瓜果,还有后山那些越长越粗壮的杉木和竹子。母亲如数着家珍般细叨着土地赠予她的财富。“这片土好着呢,前年栽下的茶种,今年就生出了不少叶子,你闻闻,香着哩。”母亲递给我一杯浓香的茶水。
母亲自幼放任我与泥土的亲近,摸爬滚打满身是泥也不会怒,远远地坐在埂上抽着劣质香烟,一缕缕烟雾的后面看见她乐呵呵地笑着呢。土地能养活人,也能养育村庄里的牛羊家禽,飞鸟蜂蝶,还有那么多花花草草,掬一把放在鼻子上也有香味,母亲视泥土为神灵。
母亲大字不识,却经常说,土地是有脾性的,如我们人一样,你要对它好,它自然也会对你好,是会知恩图报,长出好庄稼来的。该翻土的时候就要翻土,该施肥的时候就要去施肥,灌水的时候自然要灌水……不要早一步也不能晚一脚,就是没事的时候坐在地头看看它们,摸摸它们也是好的。
就像早春插秧,凡是母亲插下的水稻田里,一颗秧与一颗秧之间的距离必须是相等的,不能太密也不能过于稀疏,插得慢是慢了一些,可到了稻子成熟的时候确实是长得好,稻穗饱满颗粒金黄。母亲播栽种子也是这样,小时候跟着她后面种豆子,总是嘱咐种子一定要瞅准了,放在掘起的土穴中间,哪怕偏一点她都要弯下腰捡起来重新放进去或用锄头轻轻地移移。我不做声,心里却在嘀咕:至于吗,进了土里哪里不能长呀。休息的时候她摸着我的头:“儿呀,事情要用心去做,就像你读书一样,也要用心去读,种庄稼也是这样,这土地有眼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母亲背不出农耕谚语,更不知二十四节气,也不管哪天星期几,几月几号,挂在黑漆漆墙上的日历,好几天才记得翻一次,却晓得什么时候该种什么,什么时候用得上什么农具,好像只闻着空气和土地的味道就能做这些。一把锄,母亲选柄得用上好的木头,锄头也需刚好的火候,用起来才能得心应手,土地也会喜欢。让一片土地翻来覆去,在她手里被拨弄得极为服帖。母亲与土地相处的时光,远远超过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倾注的情感也定不少于我,这片土地也是她一生呵护的孩子!有时候也会遇上年份不好,风不调雨不顺,土里长不出好庄稼,母亲却从不埋怨土地,只是说自己肯定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