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还要说,传统是平行的,而非垂直的。这个传统以友爱的竞争方式来帮助我们,当我们在追逐的时候,它便在旁激励。这个年轻的团体始终和我们一起竞赛着。我很庆幸自己能在这么多可敬佩的诗人群中冶炼自己,我深深爱着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我爱他们是因为我正在追寻一些不同的东西——这些不同的东西只可能在和那些诗人相异相反的关系下寻求。我们天生只能在共同生活中或与邻人的较量中炼就自己真正的个性,而冶炼个性的环境素质越高,对我们就越有好处;也可以说,能够在最佳的同伴所形成的共同生活环境里走完自己的命运之途,是我最大的幸运。现在,我该把这群好同伴的名字顺便说出来,他们是洛尔卡、爱伯提、盖尔伦、萨林那斯、艾多拉奎尔、普拉铎斯、亚龙索、迪亚哥以及色努达。
我还要谈到共同生活的一致性与相对性,我谈这点,是因为它们老早就深植在我的心中,从各种角度看来,它们都是我诗作中最主要、最清晰的血脉,我认定诗与人性之间有很强烈的血缘。诗人,尤其一个真正有决定性的诗人,往往是个真相揭发者,本质上,他就是个眼光锐利的、能预言的先知,当然,他的预言并非专门针对未来,也许也针对过去,反正预言是没有时间限制的;他也是个照耀者,能暴露黑暗、惩罚人类,虽然表面上看来,他只能驱遣那些芝麻绿豆大的文字。
总之,诗人是一个人,但因为是诗人,所以能力超过一个凡人。诗人充满了智慧,可他不能以此自负,因为智慧也许不属于他自己,那是一种难以解释的力量和精神,透过他的嘴讲出来,这种力量与精神是他在比赛中表现出来的个人传统。他四平八稳地站在地面上,脚下聚集着越来越强大的流量,流经身体,然后才从他的舌头找到出路;那便是大地,深沉的大地借他的身体散发出灼热的火焰。另一方面诗人正在朝高处成长,他的额头没入天际,当他感到从星际吹来的风吹干他襟怀的时候,便以星星般的语言与宇宙的回声对谈,那便是友爱与沟通,恰似小蚂蚁把脸颊贴在柔软的草叶上休息一样,已经相互交融,分不出彼此。而诗人却总能觉察到它们,甚至能在隆隆的雷声中侦听到它们作微弱而秘密的声音。
我不认为诗人主要由他的作品锤炼所决定,在作品中逐步追求完美应该是他最重要的目标,如果他只能为人类提供一些粗糙而不切体的表面东西,那他所传达的讯息将毫无价值,不管他多么卖力,表面上的光泽永远无法掩饰内容的空间。
有些诗人是所谓的小溪——这无关乎表现,而在乎出发点;这些诗人由于个性使然,把自己献身于高雅而有限的主题以及精巧的细节,并从此种努力中寻求趣味,这一点只要从马拉美刻画记忆扇子工夫便可窥见一斑。另外有些诗人把目标转向人的持续力与恒久性,在这里,他们的规格并不重要。他们注重的不是细微末节的差异,而在于本质上的一贯,仿佛他们站在自己当时的文化气候中观察人,发觉人裹在破汗衫里那个纯粹的、赤裸的灵魂永远散发着光辉,他们认为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死亡都是不变的;这些诗人虽然激进,却能讲到人的原始本质,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是小诗人——我自己便是这些诗人中的一个。
像我这样的诗人便是我所谓负有沟通使命的一类,这类诗人想要听到每个人的心声,而他本人的声音也是包含在这群体的声音中,也就是说,诗人暂时把自己激情的声音加入群体之中,因此,语言被了解与他本身被了解完全是两回事,毕竟诗只有部分能经由翻译来表达,从这个信实的、可以表达的部分,诗人获得由别的最适合被别的民族所解的特殊体验,从而发生意料不到的情况:读者被动地置身于异体的文化系统之一,奇迹般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使得两个不同的现实范畴获得沟通,一个是他自己原有的,一个是他新接受的,上述情况不但对读者如此,即使对那个作品被译成外文的诗人也一样,他越觉得自己变成两个人,一个穿着新的语言外衣出现,另一个真正的自己仍然在前者的覆盖下活跃地发言。
归结起来,我以为诗人是一种象征性的表现角色,在他从事写作的时候,内心里怀着团结人类的渴求,而这一点,恰好也是诺贝尔奖当初创立的最高旨意。
东评西点
诗是把诗人多年来蕴藏于心中的一连串思索显示出来,是诗人的询问和读者的答复之间的一种心灵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