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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的人生

时间:2024-01-30    来源:馨文居    作者:孟永峰  阅读: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故事,本文这个故事引子似乎有点长,就如同枯燥无味的日子,只能耐心熬到头,人生亦不过如此。多少人过去苦过,他自己回过头去再看,有时候会感觉不过如此。是的,我们身边很多人,都有个坚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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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头王大头请客,大头感谢我教他炒股赚了八万块,而我却亏了一万八,这次请客大头想让我再教教他K线,这家伙的一分钱都抠不出来,没所图是不会请我们民工蛋子喝酒滴。

  我叫上好工友狗蛋,我和狗蛋都来自河南沈丘的穷乡村,狗蛋负责搬磁砖,我打灰推车。其实大头把磁砖活都包给了贴磁砖的大师傅,按平方计价,这家伙一平方抽2块,大头负责给公司要钱,我和几个小工听他直接指挥,当然都从大头那拿钱。当工头就是个掮客,靠关系吃饭,靠抽工钱赚钱,比做生意简单,但这江湖的水也不浅。

  一边喝着酒,一边吹着牛,刚干完一瓶汾酒,几怀下肚我对着空气猛吹,也不怕闪了舌头。“我说大头呀,只要你跟着我干,我保你年赚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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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头一听,哼地一声,娘滴,是你跟着老子干,咋成了我跟着你干。

  “啊?大头……不!王老板!你是老大,你才是老大……喝多了,喝多了。”娘滴,今天喝的太猛了,牛皮吹过头了,都忘了老板是谁了。

  狗蛋一听,以为我他妈的又喝多了,我这家伙酒风一向太差,一喝多不是唱,就是哭,折腾他一夜睡不成觉。他奶奶地,好不容易喝瓶好酒,可不能便宜了大头这个吸血鬼,吸我们的老子也要喝回点。狗蛋想,要是自己喝多了,就不用照顾我这个醉汉了。不是逢年过节的,我们这穷鬼上哪喝上这么好的酒呀,不喝白不喝!喝了也白喝!

  卧槽,狗蛋这回真喝起来,干完门盅,又倒满一杯,端起来就敬大头,大头才不吃他的敬酒,这家伙一仰脖撩进了肚子里,非要和大头猜拳,搁不住三劝几激,大头也上劲了。这俩家伙也不管我了,二人呦五喝六的喝起来,又一瓶汾酒扔进了肚子里。两个脱光上衣,喊的是声嘶力竭,喝的是爽汗淋漓,其他食客都笑着看这辆憨熊表演,连小饭馆的老板娘都坚起了大拇指。

  两人越喝越高兴,越喝越爽,越爽越有劲,这么冷的天二人光着膀子喝,活像两混球。

  看不出来,狗蛋花拳猜的不错,大头被罚的多唱了好几怀,急的大头红了眼,又叫上来一瓶,狗蛋添着厚嘴唇,盯着酒瓶子直吧啦嘴,搞不好这半瓶又被大头扔进肚子里。我们老家的规矩,输了喝,赢了不喝,这破规矩。

  我一看大头喝的差不多了,不能再喝了,就一把抢过酒瓶搂在怀里。“不喝了!不喝了!”

  大头眼瞪得牛铃一样直冲我吼,“喝!喝!我今天不把这小子喝趴下,我老王,我他娘滴地学王八爬着回去!”

  哇槽,奶奶地,这家伙连喝酒都不愿输,再喝下去,两人还不打起来。

  我赶紧把场圆下来。

  “蛋子,不能喝了!我说老王,这酒是请你俩喝哩,还是请我喝哩,你俩看着好酒都往自家肚子里灌,都被你俩喝光了,我他娘滴喝水去!不喝了!”

  大头一拍脑门,马上嘻皮笑脸地一副哈叭狗样“唉呀妈呀,我老王给你蛋子喝个锤子,今个儿,今个……小孟……啊!不!,老孟才是正主儿,来!来,拿来!我给您倒上……”这家伙,脸皮就是狗皮袜子,没个反正。

  “都不喝了,这酒我拿回去慢慢品尝,这么好的酒,这么喝,我心疼!”

  娘滴,再喝下去,再一瓶也打不住,两个醉汉老子咋弄回去。

  这时饭店老板也上来了,人家该关门了,都十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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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头一看,也确实该散伙了。

  “你俩先回去,我还有事!”

  这家伙到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钻进去就一溜烟地跑了。

  “这家伙,龟孙子又去嫩模去了!”狗蛋狠狠对着大头去的方向吐口唾沫。

  “这就是人家的人生,唉,人各有各的活法!”,顺着马路边走的我,似乎又有了感慨。

  “人生?……人生!……”蛋子跟着我,低着头走着,似乎思考着他的人生。

  马路远方的路灯下,我仿佛看到我的娘亲站在那儿向我招手,风吹着她的衣摆,还有那散乱的头发,青丝中一缕缕白发。我瞪大眼,望着那白发越来越多,眨眼间就全白了头……我惊恐地跑过去,眼前又浮过七岁女儿冻的红彤彤地脸,我跑着……眼泪在框里打着转……

  我怅然地跑到那个灯杆下,空无一人,我拍着灯杆,望着那白亮亮的灯发呆,灯光下我的影子很长,一阵清风拂过冰凉的脸颊,一滴冰凉顺着嘴巴滴下来……

  我一屁股坐在马路芽上,跟上来的蛋子陪着我坐了下来。

  “你喝多了?”蛋子看着我问。

  “没有,想家了,想孩子了,明天上大润发给娃买点好吃滴,活也干完了,过两天拿到工钱就可以回了。”我的脑海里飘浮着女儿吃着糖果的笑脸,心里暧暧的。

  “你啥时候回家?”我扭头问在身边的蛋子。

  “我不想回去,到时候再说吧。”蛋子站起来,扭过头去,我俩又慢攸攸地向工地走去。

  灯光下,我偷偷瞄一眼蛋子,他的眼框里闪着湿润的光,两边挂着泪痕。

  蛋子,也是个苦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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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蛋子的家在泉河湾的北岸,泉河是我们豫东沈丘老家那地方的母亲河,她曲曲弯弯蜿蜒在豫东平原的大地上,流淌着千年的故事和传说,在这片不怎么富饶的平原上她哺育着千百万勤劳的人们,但这儿一直不变的还是无奈的贫穷。

  蛋子出生于77年,上面还有一个大三岁的哥哥。

  蛋子爹是当时生产大队的会计,蛋子娘可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女,身材高挑又白净,俊俏的就像电影明星。当年求婚说媒的踢断了门槛,最后就挑了蛋子爹,蛋子爹年轻时也是个帅哥。

  蛋子娘生蛋子时,头一天还和社员上地干活呢,第二天早上就生了蛋子,蛋子爹一看又生了个带把的,他爹有点不乐意,他娘生气,就和他爹吵了一架。

  蛋子娘生下蛋子后,不知咋滴就没了奶水,蛋子奶奶就天天熬米汤喂他,蛋子说他就是喝米汤长大的。

  蛋子三岁哪一年,他家出了大事。

  当时生产队要散伙了,要给社员分地了,家里有男孩的还分宅基地。蛋子娘就找到支书想分到村南河边的那块宅子,那块宅子地势高又在河边,淹不了又排水方便,夏天还凉快,支书同意了,但蛋子爹死活不同意,说要让社员先捡,免得社员有意见,村支书还暗示蛋子爹还是照顾下自己吧,支书说世局要变了,以后就没公家了。

  结果分宅子那天,蛋子爹不但没有去挑蛋子娘选的那块新宅基地,还不让蛋子娘去挑,最后分到了全村没人要的一个水洼地块。晚上蛋子娘就和蛋子爹吵架,还闹上了,蛋子爹一气之下就打了蛋子娘。第二天,蛋子爹就不见了蛋子娘,到天黑不见人,也没找到,蛋子爹就慌了,寻乡亲们夜里帮着找,也没见人。

  几天后,有人在一口井里发现了蛋子娘的尸体,蛋子娘投井了。

  三岁的蛋子和六岁的哥哥就没了娘,过去多少年了,蛋子都在梦里想着娘亲。娘亲坐在床边,望着蛋子,抚着他的头,娘的手那么温暖,娘亲眼里多么柔和呀!

  醒来时,蛋子就哭,蛋子想娘。

  蛋子和哥哥随爹一起生活,还有家里的奶奶,没娘的孩子日子过的很苦,蛋子说没妈的孩子真的像根草。

  但命运好像总和他哥俩过不去。

  蛋子爹自从蛋子娘走了后,就爱上了喝酒,每天都到泉河打鱼换酒钱。

  娘去的第三年的一天夜里,喝了酒的蛋子爹去泉河里冲船网鱼,结果淹死了。

  六岁的蛋子又没了爹,只能和年老的奶奶生活了。

  七十多岁的奶奶带着两个年幼的孙子,日子过的紧巴巴滴,成了村上最穷苦的一家。

  十岁的哥哥帮着奶奶割麦子,再用架子车装好麦秧子拉回家,哥哥在前面掌着把,蛋子就在后面使劲推。毕竟哥哥年龄太小,结果有一次翻了车,一下子翻进路边排水沟里,蛋子吓的哇哇哭,哥哥一声不响的又把麦秧子叉回车上。等装好一车拉回场里,还要垛好垛,往往一天下来,俩孩子累的就躺在麦垛里睡着了,奶奶常常做好饭再送到场地里叫醒他们。

  有一次蛋子哥在场地里牵牛碾麦,家里老黄牛使脾气,差点没把他哥给碾死。

  蛋子说,大冬天蛋子还穿着露脚趾头的单鞋,还是穿哥哥穿剩下的,棉袄棉裤都烂的露着白白的棉花,裤裆腋窝还叉着口子,北风穿进去,给没穿衣服似的。

  有一次下大雪,烂鞋被泥巴粘掉了底子,只好赤脚踩着泥雪上了两天学,脚冻的都不听使唤了,还是奶奶找邻居家婶子帮着又做了一双。

  蛋子说,他们一年没吃过肉,也没吃过鸡蛋,我给他说,我也是,小时候家里母鸡下的蛋要换钱买盐,一个鸡蛋2分钱,一袋盐要一角钱呢。

  蛋子八岁上的学,学费五毛钱,还是哥哥坚持攒鸡蛋换学费,蛋子哥没有上学,他要帮奶奶干活。

  蛋子给我讲,他的哥哥很聪明又能干。十二岁的哥哥就跟奶奶商量养十几只鸭子,哥哥说鸭子可以放到泉河里不用怎么喂。就是靠鸭蛋卖钱,蛋子才有了上小学的学费。

  哥哥十六岁那一年就和村里人去打工了,去陕西修铁路砸石头,一天给一块八毛钱,那一年哥哥挣了三百块钱,一家人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那一年,蛋子全家过年割了二斤肉,还给蛋子买了双飞跃牌子的白球鞋,蛋子两年都舍不得穿。

  那一年蛋子考了全乡第一名上了镇上的中学,哥哥和奶奶都很高兴,哥哥说蛋子争口气,将来要出人头地。

  从蛋子家到镇上有十几里路,要住校,哥哥出去打工走前,都会把饭票给蛋子换好,哥哥很疼爱这个弟弟,蛋子与哥哥感情很深。

  很快,不幸又降到这个穷苦人家,在蛋子上初中三年级的那年冬天,奶奶去世了,蛋子只能与哥哥相依为命了。

  哥哥就在家种地帮人家盖房子打零工,还养了头大黑母猪。

  蛋子16岁那年考入了县城高中,我问他你咋没上中专呀,蛋子说他哥听人家说,上高中能上大学,非要坚持让蛋子考高中考大学。

  当时县城高中学费一年要八百多块钱,生活费也不便宜,一个馍2毛,一个菜都要八毛钱呢。

  蛋子说,他舍不得吃菜,也吃不起,每次去上学就炒点炒面带上,在学校食堂舀碗热水偷偷泡着吃。有一次,他看见县城里学生把吃不完的半个馍扔到墙角,他见没人的时候就偷偷捡起来吃。

  他苦笑着说,这种事他经常干,还笑着说这是他的秘密,第一次给人说起。

  听他轻描淡写讲这件事,我的眼有点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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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蛋子高三那年,蛋子一生中最痛苦的事发生了。

  那一年哥哥给蛋子说要和村里一个青年一块去挣大钱,一天都挣五拾块,蛋子劝哥哥,他不想哥哥再出远门。但是蛋子哥执意要去,说挣大钱,等蛋子考上大学就有了学费。

  分别那一天,蛋子送他俩到县城汽车站,蛋子哭着说,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哥俩的生死离别。

  蛋子哥是去巩义下小煤窑去了,那个年头,下井挖煤干的可是卖命钱!不幸的俩人再也没能回到家乡。

  蛋子背着骨灰盒坐一夜火车,把哥哥带回了家葬在了爹娘坟前。

  可怜的蛋子,就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了。

  蛋子和哥哥很亲,在蛋子的梦中,不是哥哥就是娘亲,事实上,蛋子根本不知道娘亲长什么样,只知道娘是世上最好看的娘亲,娘疼他,哥哥疼他。

  当蛋子给我讲这些时,我忍不住偷偷流泪。

  这是个多么苦命的孩子呀,命运为什么要如此待他呢。

  蛋子说,高三那整年,他不知道是怎么熬过的,他只能把痛苦打碎咽进肚子里,把悲伤装进书包里。

  他混混沌沌的过了一年,又混混沌沌地进了考场。

  那时候都是先报志愿,后才知道分数。他报了河大,可惜他没等到录取书。

  他也不知道自己考没考上,都没有想起来去县里查分数,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也是个二傻子。

  其实那时候,冒名顶替上大学的有很多,乡下孩子都不知道报考的学校录取的到底是多少分。

  这个傻逼狗蛋,就填了一个志愿。

  也许,这就是命吧!

  可命运又是什么呢?它为何有如此神秘能主宰一个人的一生,并随意判着生死罪过。

  命运啊!你又为何不能善待一个苦命孤仃的孩子呢?

  一个人的狗蛋,从此一个人生活。

  虽然,亲人们都去了,他孤单地活着,狗蛋说,他要努力活着,因为他要给爹娘、给哥哥、给奶奶上坟。

  狗蛋说,他是草命人,这就是他的命。狗蛋长这么大还叫狗蛋,我们那地方,爹妈喊娃都喊狗蛋,说这样娇,他爹死前也没给他起名字,村里人也喊他狗蛋,狗蛋说狗蛋就狗蛋吧,叫啥名字不是名字呀。

  路边的野草,总是顽强的活着,野草的岁月里,其实没有春夏秋冬,只有时光。狗蛋的人生路,在这世上过的也是日子。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无论精彩还是窝囊,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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