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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无疆 (5)

时间:2024-09-26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南岸  阅读:

  二十六

  好久没有出车了,天天在厂里闲转悠。自从小刚辞职以后,六色机上没招到人,天天都是老板洋葱和“眼镜”两人亲自捉刀。我呢,在车间转过来转过去,无所适从。而老板洋葱和“眼镜”对我视而不见,这样也好,我非常乐意。

  上午我钻进外间纸堆里呼噜了一上午,下午接着呼噜。醒后,第一眼就看见切纸工霍爱军盯着我笑。笑什么呢?我心里纳闷。可能呼噜声太响,又没见老板过来干涉过问,霍爱军对这一幕觉得不可思议。我想可能是这样子。我朝霍爱军礼节性地、害羞地回笑了一下,然后走过去。

  这时,胡沙凤出现了。她是个文员,和老板们一个办公室。她笑着说:“安师傅,这个月数你最舒服,就出了两次车。”我急忙赔上笑脸,心想:赶快走你的,别让老板听到了!也许老板现在眼不见我心不烦,你这样一喊,老板兴许会一下子就想起了我,想起了我就会觉得一个月给我开着好几千块钱的工资,就出了两次车,天天在厂里打呼噜,老板该觉着亏大了,最好都别提这件事,让老板想不起来。

  胡沙凤对着我笑的时候,我正金鸡独立,在寻找另一只鞋子。另一只鞋子不见了,肯定是海德堡机器的机长又趁我睡着了给藏了起来,这家伙一直这样整我,我烦死了。这次更是害得我在胡沙凤胡小姐面前出洋相。明天去河坊街欧冶剑铺买把宝剑,巨阙?纯钩?湛卢?莫邪?鱼肠?都行!回来把那家伙头给砍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藏我的鞋子!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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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又在切纸机旁边那些纸堆里呼噜呼噜,切纸工霍爱军照样在我醒来时,朝我诡异地爽笑。我揉揉眼睛,走过去和他喷空。

  我和霍爱军有许多共同语言,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简直神了!令我们俩人同时惊诧不已!我们竟然是从同一个厂里出来的,都在浙大湖滨印刷厂干过!不同的是,霍爱军在那的时候老板姓斯,我在那的时候老板姓厉。霍爱军在时,老厉还只是一个业务员。这就让我大吃一惊!别看霍爱军年龄比我小好几岁,却比我资格还老。老板姓斯的时候,印刷厂还是集体属性呢,这个时候霍爱军就已经在那混了,估计他在这个行业起码混的得有二十年。

  另外,从霍爱军嘴里还捋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情况:原来我和霍爱军并不是同一个老板!办公室里那个老头,老胡头,那是霍爱军的老板,不是我的老板,车间里的海德堡机器是他的,我开的“东南”面包车也是他的,但我的工资却不是他出。俞总、洋葱、“眼镜”这三个人才是我的老板,车间里的进口六色机是他们三个人合伙买的。这里的场地是老胡头的,我的三个老板是在老胡头的车间里租了一小片位子。我出去送货,是各家的都送。一家出车子,一家出我的工资,这可能是他们提前商定的。

  霍爱军和会计室里那个女会计关系不一般,这令我非常嫉妒。女会计来时都是半上午了,从后门进,后门口就是切纸机。每天女会计都会跟霍爱军闲扯淡,谈笑风生,津津有味!一扯就是半天。可这女会计从来都不正眼看我一眼,你说多邪门!有时我就在女会计背后朝着霍爱军打着手势渲泄我的妒嫉,霍爱军马上就幸福得脸红。于是我就高声嘹出来座山雕和杨子荣的唱腔:“怎么脸红了?”“荣光焕发”“怎么又黄了?”“防风打的蜡!”女会计和霍爱军脸上笑得更灿烂!我干脆跑走,跑远点,不看你们了。

  二十八

  今天,去富阳***公司送货。这是第三次,第三次和前两次大不一样。前两次没见到美女,这次见到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美,是绝代佳人!在楼上大仓库里。“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这样形容实在有辱她的美丽。当时她刚一掠入我眼帘,我一下子就被电击了,呆若木鸡。一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走不动了,抬不起脚,也不敢抬脚,怕一抬脚全身重量都压在另一只脚上整个人会瘫软下来;想说话,又张不开嘴,怕一张嘴舌头会颤抖。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跟霍爱军、小潘,还有海德堡机器上的那个湖北小伙,趴在一起,我仍然忍不住对那个美女大加赞叹!霍爱军他们异口同声:“到底有多漂亮?”

  唉,有多漂亮呢?说不出来。

  估计,西施、貂蝉、杨玉环、王昭君都得靠边稍息。林黛玉刚进大观园被贾宝玉看到时,是怎样描写的?我、我不知道,我《红楼梦》没看过。但我突然间想起了一种说法便脱口而出:“再胖一点嫌太胖,再瘦一点嫌太瘦,再高一点嫌太高,再矮一点嫌太矮。”此话一出,惊呆了霍爱军、小潘他们,都没想到我还是个文化人!嘿嘿。

  可惜当时我还没读过曹植的《洛神赋》,不然我会告诉他们:“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我!

  二十九

  老板洋葱的老丈人死了!

  按照俞总昨晚下班时的交待,今天早上六点钟我就来到了公司。刚一小会儿,俞总、“眼镜”、老胡头和他的儿子那个胖胖,都来了。于是我跨上那辆“东南”面包车,跟随着俞总的凯迪拉克、“眼镜”的福特、老胡头和他儿子的那辆本田MPV,缓缓地驶出工业园。

  老板洋葱见到我,终于说了句让我受用的话:“老安,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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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穿了件新上衣,前天刚买的,今天第一次穿,纯白的短袖衬衫。这件衣服刚好衬得住今天的白事。

  然后开车去殡仪馆。

  到了殡仪馆,俞总安排我:“你就在外面随便玩下,等一下我们就出来了。”

  玩了好长时间,不见他们出来。太无聊了,于是我溜达着进了里面。里面好多大厅,一厅、二厅、三厅……,人山人海啊!人头攒动啊!奇怪的是听不见一点哭声。我一个厅一个厅地走过去,随便看着玩。刚走到一个厅门口,朝里望望,还没望见谁呢,就见俞总出来了,赶忙把我往外推,说:“老安,你先去看着车子吧,一会就好了。”于是我就又往回走。路上开始纳闷,刚才我朝厅里一望,看见他们好多人,一个一个手拉着手围成一圈,蹦着跳着,有说有笑。——这不对劲!死了人也不哭,还蹦蹦跳跳、有说有笑!不让我进去,肯定是怕我会笑出声来,然后他们会忍不住竟也跟随着我笑得前俯后仰!还有这样办丧事的?真当是脑子有病!

  回到厂里,小潘、小赵、小妞瞪大眼睛看我像看外星人一样,反倒让我吃惊不小。小潘大跌眼镜:“老安,都啥年代了还穿这么白的衬衫呀!”我一下子感觉很窘!可是我们1980年代年轻的时候都是穿这种衬衫呀!都是穿这种衬衫过来的!在小潘面前,我不知所措,我慌不择路地应付道:“我太纯洁了,所以才穿这衬衫!”小潘他们哈哈大笑,从此,小潘再见到我变了称呼:“纯洁的老安,早上好!!”“纯洁的老安,拜拜!”

  三十

  今天去桐庐送货。快出杭州时,在彩虹快速路交岔口,刚到路口红灯“唰”一下子亮了,我急忙踩刹车,可是刹车板拼命跟我犟,等闯过了红灯,车子才停了下来,惊了我一头冷汗。彩虹大道好像刚通车,还几乎看不到车子,而且路口也没有摄像头。幸甚!幸甚!以后重车一定得小心点。

  这次去桐庐,晴空万里,不像上次有激情。上次去桐庐,大概是在一个月前。那次是刚刚下过雨,从杭州到桐庐,一路上一直都是山,绵延不断。山上到处翻腾着白雾般的水蒸气,就像烧开了的大锅,欢花蝶浪,蔚为壮观。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景像,既兴奋又好奇。当时想都没想,脑子里一下子冒出来一个句子:沸腾的群山。小时候,我买有一本连环画《沸腾的群山》,几十年了,我心里一直疑惑:山怎么会沸腾呢?山沸腾了会是啥样子?那次算是长见识了。

  来到桐庐老太君制药厂,老板见了我,一脸的反感,令我禁若寒蝉。咱就不看他的脸或者少看他的脸或者能不看就不看。一看到老板,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我来过这里好几次了。卸完货,我让老板在送货单上签字。老板突然间变得温和起来,开始跟我唠叨,我这才明白,老板的一脸反感,原来跟我不搭噶。而且从这个老板的唠叨中我又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我的三个老板和百草园路华山印刷厂的老板老王,以前是合伙的,都在华山印刷厂。今年,俞总、洋葱、“眼镜”跟老王分家了。桐庐那家制药厂的老板之所以脸上难看,是因为之前没分家时货都是开大货车送来的,现在变成了我一个人开着面包车来三次才抵得上从前的一次。光签字这个老板就已经很烦了。但我不管他烦不烦,一定要他签字。

  签了字,我就开着空车跑出来。这一次我得在桐庐县城里跑几圈,我得好好地看看这富春江上的一枝花!

  下午从桐庐回来后,我钻到车间一个不常有人走动的角落里,找个地方坐下,抽上一根香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和钢笔,开始记这些日记。我知道我早晚会成为作家的,尽管眼下前途渺茫,但我得时刻努力着,不能让手中的笔陌生了,对我来说,文学是世界上最壮丽的景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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