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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

时间:2024-09-26    来源:馨文居    作者:撒哈拉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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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风驻云静,落日余晖斜斜地扫进来,房间里的光线柔和了不少,似乎有了些静谧的意味。聂小萍把整个身体软软地窝在阳台的吊床上,白色麻绳纵横交错,像鸟巢似的包裹着她。

  聂小萍刚经历了一次流产手术,正在家休养。这次流产让她身心疲惫、痛苦不堪,她每天都做噩梦,同一个噩梦,她梦见冷寂的无影灯下,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围着聂小萍忙碌着。昏昏沉沉中,她好像看到一间狭小的旅馆的床上赤身裸体的男女,他们从公园的舞池开始不停地旋转,一直旋转到这里,他们激情澎湃、欲火焚烧。男人的轮廓很模糊,那是一种陌生的味道,她试图睁开眼睛,可是眼皮死死地闭着,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用,她像掉到了深渊里,身体不停地往下坠落。突然一个冰凉的东西在小萍的身体里搅动,子宫撕裂般地疼痛,接着一股热流从她身体里流出,聂小萍再也支撑不住,她重重地摔了下去,眼角的泪水湿透了白色的枕套。

  聂小萍常常从这样的噩梦中醒来,一切都消失了,连同那个浑浊的夜晚,和那个夜晚的附属产品,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她开始狂笑起来,好像所有的痛苦都在这笑声中解脱了。

  2

  聂小萍的住宅楼在小区的边缘,前面就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虽不是交通要道,但每天过往的车辆不少,再往前有一个小公园,每天日落的时候,蛰伏一天的人开始出动,三五成群地朝小公园里涌去,跳广场舞的、打太极的、遛狗的、带小孩的,好像不管什么理由,只要你愿意都能在公园里找个位置,倒也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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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闹终归是别人的,此时的聂小萍静静地坐着,眼前的落地窗让外面的世界尽收眼底,一辆车跟着一辆车从眼前开过,几乎看不到人,现在的人都喜欢坐在车里。她也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有多久了,反正她感觉腿脚都是麻的,如果现在让她突然站起来,肯定是要摔倒的。摔倒不要紧,关键是她的肚子不能摔,哪怕用力碰一下都不行,她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要保护好她的肚子,和肚子里那个小小的胚胎。

  这是医生告诉她的。聂小萍听到这个消息并不震惊,但心里还是哆嗦了一下,说不清什么感觉,欣慰、窃喜又或者麻木,她不自信地摸了摸自己还是平坦的小腹,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的伟大。能不伟大吗,四十岁的聂小萍做梦也没想到她还能再生个孩子。

  “小宝贝才四十多天,现在还只是个胚胎,慢慢地会发育、长大,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加倍小心,以你现在的年龄和身体状况,都不是最佳生育年龄了。”妇产科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言语里带着些轻蔑的意味,好像在说都四十的人了,还要孩子,也不怕别人笑话。

  “四十怎么啦,谁规定四十岁就不能生孩子啦,这要是国家二胎政策早放开几年,谁还等到现在。”聂小萍心里嘀咕着。

  每天来妇产科门诊咨询怀孕的人太多,大部分都是这些三十多岁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好不容易等到国家二胎政策放开了,都巴望着赶上这趟车,若是再犹豫几年,真是想生也生不了了。走出门诊的时候,聂小萍看看门口排起长龙等着候诊的女人,有一个人的,也有男人陪着的,神情焦灼又烦躁,好像这门诊室里就藏着他们的孩子,没来由得心里竟然有一丝骄傲。看来老天爷还是厚待她的,让她不用经历那些痛苦的过程便迎来了这个小天使,聂小萍高昂着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医院。

  一向节省的聂小萍选择打的回家,从医院到住的小区起码要几十块,要在以前她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的,可现在她不想亏了自己,何苦为难自己,再说她省了这钱又怎么样,陈旭会感激她?不会,他只会笑自己傻。想到陈旭,聂小萍的心情瞬间跌落,像坐了直升飞机,一下子就从万里高空俯冲下来,一种压迫感强烈地撞击着她。

  原本她并不想赶这趟车的,她有个女儿,今年上高中,照理说再过两年孩子就该考大学,她这十几年的陪读生活也该结束了,可以做些自己的事情。可偏偏这个时候她和老公陈旭的感情有了些许变化,虽然她也说不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莫名地就有一种危机感。

  3

  陈旭四十三岁,沉稳有型,在一家公司做业务主管,虽不是大富大贵之人,这几年却也如鱼得水,事业稳步上升。男人嘛,本来就是“四十一朵花”,何况陈旭一直都温文儒雅,多年的打拼也算是小有成就。这也成了聂小萍的一处心病,不善言语的她每天把心紧紧地揪着,生怕那些电视剧里常有的狗血剧情发生在她身上。陈旭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看见聂小萍窝在那张橘黄的布艺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他开门的时间总是很固定,九点,像闹钟一样准时,正是各大卫视的电视剧场最热闹的时候。聂小萍照例会问一句:“吃饭了吗?”

  “吃过了。看电视呢?”陈旭回答。

  “嗯。”她答,眼睛并未离开屏幕。

  他回卧室换衣服、休息,她依旧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等把所有的台调过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可看的节目了,聂小萍才懒洋洋地起身到卫生间洗漱,等她扭亮卧室的落地灯时,陈旭早已进入梦乡。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两人随便吃点东西匆匆赶着去上班,自从女儿妙妙住校后,聂小萍连早饭也懒得做了,横竖都是两个人,索性各管各的肚子,去外面解决了。

  当然也有例外,那是女儿在家的时候,家里才会有点生气,才像一个家的样子,至少聂小萍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当初陈旭提出让女儿去寄宿学校的时候她最先反对。

  “不行,妙妙一个人在学校住我不放心,她才十五岁,什么都不会。再说外面什么人都有,孩子自控力差,又是女孩子,还是在身边自己看着放心……”聂小萍一条一条摆出理由。

  “妈妈,我也想出去锻炼一下,再说我早晚是要出去的,你不能守着我一辈子。”妙妙表现得很亢奋,她早和陈旭结成了统一战线,对即将到来的寄宿生活充满了期待,任聂小萍费多少口舌都无济于事,最后只能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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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了自己十五六岁的年纪,也像妙妙这样对独自生活满心期盼,不同的是聂小萍想离开家是因为家里人太多,兄弟姐妹四个,再加上父母和年迈的爷爷,一家七八口人挤在三间砖木房里,别说有独立的空间了,就是想有个独处的时间都难。正在青春期的小萍看哪都不顺眼,就觉得这家像个牢笼,乱糟糟闹哄哄,出了堂屋就是牛棚,一到阴雨天院子里全是牛骚味,想想都让人作呕。小萍从这破落贫穷的院子里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她迫不及待地想离开村子,离开家,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4

  入学办得很顺利,妙妙如愿以偿地住进了学校,一周回来一次,一家人的生活很快进入新的模式。起初聂小萍感觉还不错,不用起早贪黑接孩子送孩子,费尽心思打点一日三餐,也不用像做了亏心事似的每天低着头匆匆坐到自己的工位,就为那晚到的半小时,点头哈腰地向主任和同事道歉,并保证说“以后一定会注意的”。小萍能感觉那些异样的目光像枚飞镖穿心而过。可这一切陈旭并不理解,面对聂小萍的唠叨和抱怨,他总是说那就别上班了,在家做全职太太,我能养活你们娘俩。说这话时陈旭脸上会闪过一丝不屑,虽然稍纵即逝,小萍还是感觉到了。她不再说话,说什么呢,她那个工作也确实对这个家起不了大作用,辛苦一个月也就两千来块钱,女儿的补习费都不够,但好歹这也是个饭碗。

  聂小萍从小独立惯了,她不想依附任何人,虽然这点钱在这个社会并不算什么,但对聂小萍来说这是自己坚守的底线,是唯一能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所以任凭领导和同事再怎么有意见,任凭陈旭再怎么挖苦奚落,聂小萍从没动过辞职的念头。

  聂小萍也不是每次都能想得通。看着陈旭漫不经心的样子,她不悦,心想:我工资低,我工作不怎样,再怎么我也是有职业的吧?你陈旭除了每月拿回来的钱比我多,又为这个家做过什么?孩子你管过吗,油盐酱醋你知道放哪吗?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吧?谁就该带着孩子,还得买菜做饭、收拾洗衣、接送补习班?保姆还有工资和假期呢,我这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你在干吗?每天风风光光甩门而去,回来就有现成的饭菜,女儿不用操心,家务不用做,我要这样我也能有发展,何苦熬了十几年还是个办事员……心里一下子冒出了许多话,她几欲脱口而出,但看到妙妙像个猴子似的缠在陈旭身边呵呵地笑个不停,再回头看看满桌子的残杯冷炙,心里那点念头瞬间也就灭了。算了吧,谁家还能没有点烦心事,只要能平平安安地相守在一起就够了。聂小萍挽起袖子把饭桌收拾干净,把一天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再给妙妙检查了作业,洗洗刷刷忙到十一点。

  妙妙刚离开家的那段时间,聂小萍感觉自己脱胎换骨了,走路都和以前不一样,再不是那个平庸、世俗的黄脸婆。她也能提前十分钟到单位了,把办公室的地拖一遍,把主任和同事的桌面收拾干净,然后给自己泡上一杯茶,静等着同事们一个个用惊讶的语气夸赞她的勤劳,好像之前的聂小萍就是个无用的人,从今天开始大家才又重新认识了她。下班她也不用赶着去学校接孩子了,她开始主动约几个要好的同事、朋友逛街喝茶,享受别人投来艳羡的目光,这在以前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一点一点都成了现实。然而好景不长,聂小萍开始厌烦。起初是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了目标,一到晚吃喝玩乐不是她的风格。再后来她发现,现在的这个社会已经不是她所理解的那个社会了,人和人的交流不再是面对面心贴心。于是聂小萍不再兴致勃勃地找朋友逛街喝茶,她不愿意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虚情假意的客套上。

  5

  房间里有些昏暗,家里的摆设十几年没动过,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是茶几、哪里摆着电视,聂小萍一直认为熟悉的环境才更亲切,可从她现在的角度看过去,一切好像都陌生起来,她甚至忘了自己身居何处。

  四十岁,正是一个女人的黄金期,可聂小萍突然没有了生活的动力,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好日子过得太快,快得让人捉摸不透,物质上舒坦了,精神上往往就会来作祟。这些年聂小萍把全部心思放在家庭上,她以为女人再怎么折腾都只不过是不起眼的水花,起不了大浪。她承包下所有家务,全力支持陈旭考研究生,辞职到外企发展,自己始终在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单位里混日子。她以为这就是无私,可问题就出在了她的无私上。陈旭事业越来越好,从一个小职员慢慢地做到分管经理,在公司有了举足轻重的位置,这位置也让聂小萍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她突然就追不上陈旭的脚步了,她没办法和他交流,没办法融入他的圈子,她开始沉默,开始害怕,开始无来由地胡思乱想。

  看着同床共枕那么多年的陈旭,聂小萍觉得好陌生,这是那个和自己息息相关的男人吗?他的一切是聂小萍未知的,她好像从来没有走进过陈旭的世界,聂小萍开始恐慌,莫名的压力一阵阵袭来,她的眼角湿润。有那么一段时间聂小萍怀疑陈旭有出轨的迹象。她找各种理由探他的口风,趁他睡着的时候翻他的包、他的衣服,有一次还真从他衣服口袋里找出一张揉皱的面巾纸,纸上有淡淡的红色的东西,像口红的痕迹,聂小萍放鼻子上闻了很久,隐隐约约似乎有股香甜的味道。她可以肯定是口红,她想一把拽起熟睡的陈旭,可她又害怕面对接下来的事实,万一他承认了呢?到那时她该怎么办?漂亮地甩手走人还是死缠烂打揪住不放?不论哪种情况都不是聂小萍想看到的。这样的状态,让聂小萍感觉活得很累,她知道这种关系再维持下去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早晚有一天会被炸得粉身碎骨。聂小萍是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的,心里苦闷,只能拼命干家务,靠劳动麻醉自己疼痛的神经。

  6

  婆婆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陈旭难得在家,聂小萍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陈旭电话里嗯嗯哈哈的样子让聂小萍起了疑心,这娘俩嘀咕什么呢?她一边假装看电视一边侧耳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手机里的声音很嘈杂,聂小萍听不清楚,听不清楚她也猜得到婆婆在说什么,每次打电话来十有八九是孩子的事,当然不是现在的孩子,是未来的孩子,也难怪,老太太成天想着有生之年再抱个大孙子,以前碍着妙妙的面说不得,小萍也拿妙妙当幌子不去说,现在妙妙离开家了,国家二胎政策又放开了,老太太能不急吗?

  她坐正了身子,等着陈旭汇报婆婆的最新指示,可挂了电话陈旭起身回了卧室再没出来,聂小萍吃个闭门羹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样的事难道让一个女人主动去说吗?过年回婆婆家,老太太比第一次见聂小萍的时候还热情,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谁谁家要了二胎,孩子胖乎乎的可喜人了;哪个老表家的媳妇怀上了,再有几个月就生了,那肚子大得像木盆,一看就是个小子,照B超说是双胞胎,把老表高兴得合不拢嘴……在家住了三天,婆婆说了三天,话题都不离开孩子,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什么意思,可聂小萍就是笑笑不说话不表态,老太太大眼瞪小眼干着急,几次差点翻了脸:“陈旭三代单传,不能在这断了香火,我死了有什么脸面去见地下的老祖宗。”

  “生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聂小萍动了心,求救的目光看向陈旭,陈旭低头摆弄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的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婆婆家在郊区,按说距离也不算远,但小萍一年难得回去几次。小萍不愿意回去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第一次到陈旭家的情形,一家人围着小萍品头论足,鄙夷的目光里流露着不屑的神情,好像聂小萍费尽心机地高攀了陈旭。那时候在她眼里陈旭就是一根救命稻草,是她能留在城里的唯一机会,她的档案已经送回老家,那就意味着毕业后聂小萍只能回老家。

  聂小萍的家在偏远的农村,她拼尽所有力气考上了市里的一所中专,发誓再也不回那个破败不堪的小院子,她要在城里站住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遇到陈旭后,聂小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陈旭虽不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但他在城里有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是父母留给他的拆迁房,在当时这就是最大的财富,足以让聂小萍下定决心非他不嫁,更何况以聂小萍的资历想在城里出人头地也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两人认识不久就确定了关系,半年后结了婚,住进了陈旭两居室的房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这曾让老家的父母和姐妹们羡慕不已,都说小萍是掉进了福窝里。

  聂小萍很珍惜这份感情,结婚后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小家,陈旭也算体贴,两年后在婆婆的催促下两人生下了妙妙,日子开始变得忙碌起来。聂小萍不是矫情的人,从小在农村长大,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在她和陈旭的苦心经营下,没几年就换了大房子、买了汽车,还做了理财投资,放假的时候一家三口出去旅游,在外人看来这日子也算过到了极致。每次回老家,聂小萍都是父母口中的骄傲,村里那些亲戚朋友众星捧月般围着她,常常让她有种贵妃省亲般的感觉,这一度让聂小萍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7

  婆婆的电话在聂小萍心里泛起很大涟漪,那晚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十几年来聂小萍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审视目前的生活。这些年除了上班之外,还火烧屁股一样天天被家务缠身,洗衣做饭、接孩子送孩子,忙得早就忘了女人还需要照镜子,化淡妆,穿流行衣服,做面膜,涂口红,抹指甲油,隔几天去做美容,每天出去打卡练瑜伽……她和世上千百年来的无数女人走一样的路。这样的日子踏实、稳定,但也枯燥乏味,人生这一辈子平淡得一眼能望到尽头。随着年龄的增长陈旭反而越发光鲜,岁月好像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痕迹。聂小萍认为作出生二胎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也是唯一能改变和陈旭关系的办法。

  虽然两人都没捅破,可聂小萍却暗自有了想法。接下来的日子聂小萍开始搜集各种备孕资料,想当初怀妙妙的时候那还是一抹黑,没有经验,啥都不懂,这次一定要按着自己的意愿怀孕,婆婆的想法还是很重要的。所幸的是这么多年聂小萍身体还不错,去医院检查说各方面器件功能都很完备,随时可以要孩子。

  聂小萍长长地吁了口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陈旭的东风能不能刮起来还真是个未知数。每个月的那几天过后,她就开始紧张起来,按着书上讲的科学方法,注意饮食、卫生,一周后去医院做卵泡监测,希望可以一举击中。然而好事多磨,聂小萍得到医生的默许,兴冲冲回家准备晚上的大事时,陈旭却打电话来说有急事要出差几天。一盆冷水浇透了聂小萍火热的身体,握着电话嘴里嗫嚅了半天没说话。走就走吧,不在乎这几天,除了安慰自己还能怎么样呢?聂小萍的心就像身体里潜藏着的那些成熟的卵泡一样,相互撕扯、膨胀,最后无着落地炸开,烟消云散,母体又恢复了大海般平静。

  一连几天陈旭除了必要的“每日一报”,好像并没有什么可说的,聂小萍心情低落到了极点。聂小萍没经历过任何感情就认识了陈旭,然后嫁给他,本以为可以过上公主王子般的幸福生活,后来她发现婚前曾经期待过的那些幸福,婚姻并没有给她兑现。相反,婚后生活里的琐碎、庸常、枯燥、乏味,让她不适应,她只能逼着自己适应,这个过程里,她总有一种上当受骗上了贼船的感觉。这个在外人看来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男人从来都没有给过她一个想要的惊喜,哪怕是在情人节从路边随手买一枝发蔫的玫瑰送给她。他的柔情好像对聂小萍没有任何“感冒”,或许只是对她聂小萍而已。这两年和陈旭的关系已经到了平淡如水的地步,若不是还有个妙妙在中间搭着,两人几乎没有了可以维系的东西。

  8

  窗外的路灯亮了起来,隐隐约约有音乐声传来,聂小萍动了动身子,长时间的紧张让她莫名地害怕。她想起那个下午,在市中心的商场门口,她看到陈旭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出来,手里拎着几个购物袋,说说笑笑很是亲密。这个商场的东西很贵,聂小萍每次来这里都只是饱饱眼福,她舍不得花几千元钱买件衣服或者包包,每次陈旭都笑她没出息。聂小萍没有时间伤心,此时的她像脱了缰绳的野马,愤怒、绝望,甚至是疯狂,她拼命地追上去,她想狠狠地扇那两个人一嘴巴,可等她赶上去的时候两人已经上车走了。

  聂小萍在大街上怔怔地站了很久,穿梭而过的车流和人群一下子淹没了她,无论她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回家后她没有质问陈旭,所有的眼泪在那个下午流干了,这个时候的她反而出乎寻常的冷静。坐在公园冰冷的铁质长椅上,她回忆了一番陈旭近来的变化,加班多了,忙了,应酬也多了。有时周末也不在家,说要加班或者公司吃饭。她没多问,发现他学会喝白酒了,有几次人一进屋,浓浊的酒气熏得她连连后退。他也越来越神不守舍。夜里她起来上厕所,灯依然亮晃晃的,电视不知疲倦地又唱又跳。陈旭歪在沙发上,低头玩着手机,听见她脚步响,他慌忙收起手机。他出差的次数越来越多,电话越来越少。这些都让聂小萍恐惧、不安,她想抓住陈旭原原本本地问清楚,骨子里的那份骄傲让她不敢面对接下来的狂轰滥炸,太伤感情。这个时候她还能想到感情,陈旭呢?聂小萍不禁苦笑起来,嘴角一颗冰凉的东西趁机滑进嘴唇,咸咸的、涩涩的,这个东西聂小萍经历得太多,以至于她已经忘记了这是怎样一种滋味。

  后来她悄悄地跟踪过陈旭,上班下班,和同事一起去应酬,喝酒聊天,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可那个女人像毒蛇一样纠缠在聂小萍的脑海里,她的头像针扎似的疼痛,一闭上眼全是陈旭和那个女人手挽着手的模样,她整个心在滴血,在崩溃,在无休止的假想中制造着各种痛苦的结局。每次想到这些,聂小萍就觉得天忽然塌了、黑了,心脏被小刀一点点凌迟。

  她不是没想过和陈旭摊牌,摊牌了又怎么样,离婚吗?聂小萍的心脏猛地一缩,被这个想法吓住,她从没想过要跟陈旭离婚。这么多年,她甚至从不把陈旭当别人,觉得他跟自己是一体的,仿若连体婴儿。谁说得准,也许,真要分开连体,开始新生活。她把所有的罪责归结为陈旭的背叛,既然是背叛就得付出代价,她报复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这种没有硝烟的暗斗渐渐地让她失去了理智。

  三个月后,聂小萍如愿以偿地怀孕了,那天早上她在卫生间里折腾了很长时间,确定那根验孕棒上显示的两条红杠时,聂小萍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没有立即告诉陈旭,她不知道陈旭会以怎样的心情接受她的这次怀孕?她要看着陈旭在痛苦中哀求她,挽留她,确切地说是挽留这个孩子。突然她的肚子倏地一紧,一种刺痛感在身体里蔓延开来,她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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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的聂小萍笑了,笑得那么凄惨,那么鬼魅,长期积压在心底的苦痛让她看起来恐怖。聂小萍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在卫生间里,鲜红的血顺着大腿往下流,她挣扎着大叫陈旭的名字,陈旭从客厅跑过去的时候吓得脸色都白了,好在他还算清醒,第一时间打了“120”,在等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帮聂小萍穿好了衣服。

  当聂小萍从麻醉中逐渐清醒的时候,她看到了陈旭布满血丝的眼睛,他坐在床边,焦灼地看着她:“你还好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陈旭扯了扯被角,递上一碗红糖水,“快喝了,护士说你刚流了产,喝这个对身体好,我趁你睡着在楼下超市买的。”

  聂小萍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她不知道现在的陈旭是否真的心疼那个孩子,她不敢正视陈旭的眼睛,她怕看出他的虚伪和欺骗。陈旭以为聂小萍还在难过,便开始安慰她,“我知道你很难过,命里有时终须有,这孩子跟咱没有缘分,你就别多想了。”陈旭的话倒是给了聂小萍一些安慰,但也仅仅是安慰,她并不感动,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他的了,她并不想告诉他真相,就该让他自责、痛苦,这才是聂小萍的目的。

  从医院回到家后聂小萍变了,她不再每天呆在家里看着狗血的电视连续剧等着陈旭回来,每次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陈旭已经回家,坐在她以前坐过的沙发上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他也会照例问一句:“回来了,去哪啦?”

  “去公园跳舞。”她答。

  “哦。”再没有别的话。

  聂小萍不动声色地继续着她的生活,她知道这种平静不会维持太久。她没再追究陈旭外面有没有女人,她现在没有资格也不想再追究,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经历了,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

  两年后妙妙拿到大学录取通知的那天就是聂小萍和陈旭结束二十年婚姻的日子,这个决定在聂小萍准备拿掉那个仅在她身体里活了两个月的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深刻在她心里。是的,那次流产是她给陈旭的报复,让陈旭尝到了痛苦的滋味。

  陈旭自然没有过多的挽留,或许这一切早该结束了。在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她找到一张医院的诊断书,聂小萍懵了,想起十年前的一次宫外孕,她疼得死去活来,发誓再也不要孩子。那次陈旭偷偷去做了绝育手术,他怕婆婆会极力反对,而把罪责归结在聂小萍身上,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聂小萍。

  聂小萍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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