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辫子长 柿子红

时间:2024-07-26    来源:馨文居    作者:湘诗飞翔  阅读:

  多年前,父亲一端起酒杯就想起了老表徐仲良。他说,徐仲良不应该去读书,应该像他一样去驮饭。驮饭赶着牲口走一天很累,晚上三杯酒到肚,说说笑笑把乏就解了。有钱的花两个钱去找姑娘闹闹,第二天快活上路;没钱的吹吹牛抬抬杠,一夜梦到天明,第二天劲头十足。驮饭的生活简单啊,那时徐家岗年轻人大都干驮饭买卖。徐仲良却被选择读书,最后读成了书迂子。他是死在读书上的。

  01

  徐仲良是徐家岗少见的字墨人,终身拖着一条大辫子,得外号“徐大辫子”。

  徐大辫子出生在1911年末秋,一落地,头上稀稀拉拉几根黄毛像荒草,天灵盖子大敞着,一跳一跳的,无遮无拦,令人担心随时会脱身逃走。他妈怕他着凉发烧养不活,就把他哥戴过的顶上镶玉的小瓜皮帽给他捂上,不料竟平安地过了个冬,无恙。第二年春天,他妈要摘掉他的瓜皮帽晒晒脑门子,谁知道他双手护住死活不放,连夜里也戴着睡。周岁时,他哥徐仲青撩他,偷袭他的瓜皮帽扔到树枝上挂着,他够不着就拿头往树上撞,只撞到额上先青后紫出血不止,抱都抱不住。徐仲良这一闹,家里人服了他,不光二月二龙头没剃过,就连周岁头也留着了。他妈没办法,就干脆给他梳了根小辫子,谁想他竟蹬鼻子上脸,要了他姐的红头绳子扎上。他的小辫儿,留着胎毛。于是,小时候得了个外号“二女子”。

  徐仲良小辫子扎上以后,干脆不戴瓜皮帽了,跑起来,小辫子流星一样两边飞。徐仲良打小性情温良,从不和别的孩子横眉竖眼磨过牙——两次和人家打架打得皮破血出,都和辫子有关。一次是人家喊他“二女子”,一次是人家揪他的小辫子看。人是臭虫,不打不行。打过两次架,徐仲良打出了威风,左右庄子上孩子,都接受了他的小辫子,没人敢当面调笑他了。徐仲良出门,昂首挺胸,一立,梳得光溜溜的小辫子,就温顺地直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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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仲良六岁那年秋天,他妈送他到邻村一家私塾读书,这在徐家岗是件稀奇事。徐家岗出土匪,孩子起初放牛,长到十多岁,一般都会有意无意地和大大小小的土匪搅和在一起,放放风,帮着牵羊拉牛,等长大了,适合的就做土匪,不适合的驮贩,再不济的就老老实实土里刨食过一生。他的大哥徐仲清从16岁就做了土匪,而且做得优秀,属于大气早成远近上榜的小头目。徐家有二十多亩土地,自己做不完,还租些给别人耕,解放后划成分“小土地出租”。徐家岗只有地主“熊二老砍”的小儿子送出去读过私塾。所以,徐仲良读私塾,让徐家岗人很惊诧。他妈的解释很有家族大义:“徐家岗的徐家都快完了。熊家本是外来户,看人家发的,都抖着毛进,抖着毛出。徐家再不出读书人还行?”

  徐仲良从私塾回来欢天喜地的,一问才知,他那个衰朽的塾师拖着条白花花的小辫子,每天视若珍宝地抹桂花油保养。菜可以简单些,东家必须供应上品桂花油给他养辫子。徐仲良开了眼界,彻底坚定了他辫子留下去的决心。愉快的徐仲良一口气在这个私塾里读了六年,直累得他娘的脊梁骨咔咔响。还是徐仲清最后阻断了徐仲良的私塾生活:“秀才、举人、进士早不考了,还读那‘子曰诗云’干什么?皇帝都早下台了,还能让读私塾的上台?”他妈一听有道理,都早民国了,还读什么私塾啊?

  徐仲良拖着辫子回来了,不过,头上是满发,不是大清王朝的剃发,别人家只是觉得不合时宜,也没有太多非议,当时虽然革命党闹哄哄的,但是,没有谁拿辫子去革他一小命的。徐仲良几年间读完了“上论”“下论”“上孟”“下孟”,派派,搁过去,算得上个“秀才身子”,可没经过场,很遗憾。他妈很自信:“没经过场怕啥?俺儿读了六年书,喝了一肚子墨水儿,咋说也算半个秀才啊!”

  于是,徐仲良有了第二个外号——“半个秀才”。外号是长翅膀的,从他妈嘴里出来,带着谐谑满天飞。人问:“徐仲良呢?”“哦,半个秀才访友去了!”是的,徐仲良是不种地的。他不访友做什么呢?

  02

  县城办了中学,听说中学毕业发文凭,拿到文凭就抵上了秀才。徐仲良他妈鼓动他去考,可考了两次都没录。考试内容跟他私塾学的不一回事儿,连一二三四写法都不同。世道变天了,他妈急得眼发懵。徐仲良更灰心,做什么事儿都没心肠,连家里给他说门亲事,他也一一拒绝了。徐仲良先是访友,可私塾的同学很快都飞了,不是到外面上新学,就是当学徒做生意。学种庄稼?犁、耧、锄、耙、杈把、扫帚、扬场锨,这些庄稼人必掌握的技能,他徐仲良一样不会还不说,他更受不了皇天熬日头的苦。翻翻书,睡睡觉,当日子过。他哥徐仲清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劝他:“真不行,就跟我干!哥好歹是个头头,你当个军师,分析分析情况,拿一份子,风风光光的。这白露河两边,这淮河两岸,县长明着掌权,咱们暗里吃香,还不一样?”徐仲良白了他一眼,没搭茬。徐仲清继续劝:“听说南山里领着闹红的都有省城里大学堂的学生。一个叫张什么焘的都是北京大学的高材生。”徐仲良一碗水泼地上,“呸”一口,说:“嫌我吃闲饭就一枪崩了我!”

  徐仲良不是吃白饭的,只是缺少发现他才能的人。他的才能是“老鹳”发现的。徐仲良在家待了两年多时间,他的私塾同窗“老鹳”来了。

  那是夏日,徐仲良在大门洞子里睡觉,躺在一张“春凳”上。这“春凳”是像样人家才有的坐具,有普通板凳的两倍宽,四面镶边,漆成发光的褐色,夏天可以搬到最凉爽的地方睡觉、吃饭、吃茶用。此刻,徐仲良就躺在这样一张“春凳”上呼呼大睡,“老鹳”来了。

  “老鹳”高个头,颈前倾,长腿,高抬步,走路轻,因此得名。“老鹳”爹是地主,家底厚实,他私塾上了四年后到北京去镀金,现在是县立北区小学的教务长。他来请徐仲良去学校任教员。

  “老鹳”往门洞里一伸头,惊呆了。徐仲良黝黑的大辫子散开来,放入红釉陶盆里。盆里盛了清水,满盆的黑发油亮亮的,像浸在桂花油里。细看,根根黑发粗壮而清爽,往上看,徐仲良头上乌亮,面色红润。是水戏上来滋润的?“老鹳”走京下县,阅美女无数,那些精心梳理的女子何曾有徐仲良的一头美发?“老鹳”大喊“徐仲良”,徐仲良慢慢睁开眼,不惊不惧,翻了个身,头却没动,顺手从“春凳”边上拿起一个马尾底的箩子,右手从红釉盆里旋了两把将一盆的黑发放入箩子里,刚好一箩子。徐仲良坐起来,歪着头跟“老鹳”说话,“老鹳”有点神不守舍,望着徐仲良发迷糊。徐仲良听明白了来意,一口答应下来。“老鹳”说:“校长要是叫你剪发,咋办?”徐仲良回:“你说能咋办?不吃这碗饭,回来养辫子!”

  校长一见徐仲良不禁感叹:“艺术人才啊!”徐仲良不卑不亢回道:“除非小时候划过地图(尿床——淮河两边的人都懂),不会啥艺术!”校长哈哈一笑,没咋计较他。没想到,徐仲良授课大受学生欢迎,连同他的大辫子都受到学生的青睐。学生家长周末了借口接送孩子,会特意到学校见识见识徐仲良的大辫子,无不拜服:大辫子绕脖子三匝,又黑又粗,像云中的黑龙尾!

  第二年秋末开学的一个午后,县视学不期而至,见一间教室里学生闹哄哄的,向校长大发雷霆。一查课表,徐仲良的课。“老鹳”拔腿就往徐仲良住处跑,校长紧随其后,视学也踱步相随。推开徐仲良的门,大家都傻眼了,徐仲良正躺在床上养头发,地上的荷花搪瓷盆里放了一盆的黑发。校长喊:“快快快!你的课!”徐仲良头也不抬,不紧不慢地回道:“一刻钟便好。”校长一拍大腿和“老鹳”、视学退了出来。视学交待校长,剪了辫子看表现留用,否则辞退。徐仲良听了校长传达视学先生的意见,一扭脖子,说:“辫子剪不得,该养还得养!”

  第二天,徐仲良拾掇起行李,大踏步离了学校。大门两边,学生伸长脖子看他的大辫子溜光水滑地盘在脖子上,神色自若。

  03

  徐仲良回到徐家岗没有人感到吃惊,他在徐家岗除了女人们偶尔搔着刺蓬一样的头发痒痒难耐的时候会说:“不知道该死的大辫子头皮子痒不痒!”实在说,见过徐仲良的女人,没有谁不想有一头他那样的头发。可有多少人养得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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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仲良继续他的读书、养发的神日子。没有女人把他当回事儿,也没有男人把他当回事儿。女人们偷偷议论:“他不行啊?一个男人家咋不娶?”男人们私下说:“他不行啊?女人多好啊,他咋不要?”没谁敢问徐仲良,但是,男人女人都在猜测,这是个不男不女的“半月废人”啊!徐仲良不管不顾,每天怡然地做着自己的“日课”。

  但是,不久,徐家岗歪歪扭扭的小道上竟传出徐仲良和家门嫂子九莲相好了的消息。这似乎否定了人们对他不男不女的猜想,可这在徐家岗不啻于天崩地裂的消息。徐家岗的大多数男人女人只是瞬间瞪大了吃惊的眼睛,然后都摇头不已:打死也不敢相信!

  九莲是徐仲良本家哥哥徐仲本的老婆。她是个谜,家住哪里,徐家岗几乎没人知道。她是徐仲本做土匪外出抢劫时顺手牵羊从一个财主家抢来的丫鬟——也有说是那财主的老小么子——小老婆。他被徐仲本抢来后“窝”在家里过日子,当时,做老抢的大大小小的头头们都到徐仲本家闹过房,喝过喜酒,直喝到大秃子不认得二秃子为止才离开。当晚,徐仲本醉得行事儿竟没有插门。那时,白露河两岸土匪做到十八九岁该娶女人了,很少明媒正娶的,谁家的闺女愿意和土匪开亲事?他们娶女人一般都是搂草打兔子——顺手捎带。徐仲良没有接受明媒正娶,但对这种做法很不屑,从不去凑这个热闹。他认为那样做不人道。徐仲本和徐仲良是家门兄弟,两家只隔了半边池塘一条路,一袋烟的功夫能走三个来回,可徐仲良从没到徐仲本家去过,特别是抢女人成家,更让他看不起了。何况他在人们眼里素来无欲无求呢?

  深秋,徐仲良睡足了觉,用砖井水养好了头发(秋天一般三天一养),卷本书,去白露河淋子看鱼。白露河淋子是白露河最深的地方,打过两遍霜,水清澈,游鱼缕缕行行,不惧游人。白露河边人入秋不逮鱼,他们夏天就将鱼逮够了,晒干,足足够吃上一个冬天有余。白露河边上人从秋到冬与鱼是隔膜的,对游在河里无论什么样的鱼都不感兴趣,除非像徐仲良这样的二流子。徐仲良闲得观鱼,其他的人闲了给狗挠蛋。这天,徐仲良路过徐仲本家门口,一只小花狗夹着尾巴紧贴着他裤脚跳着咬,他吓得避身大椿树后不敢动。门吱呀开了个缝,斜着露出一个小女子的半个脑袋和小红袄的肩。徐仲良一下子听不到狗咬了,头脑嗡地一声响。嫂子?那小女子也傻住了,忘了喝住狗。书掉了,吓得狗嗯哦一声跑了——徐家岗的小狗被棍子、土坷垃打过,从没见过书是什么重器。门咿呀一声关上,夹住了徐仲良的粗辫子。徐仲良一直往前走,愣愣怔怔,再也回不过来神。

  徐仲本13岁入匪,跟了徐仲清,白露河两边几十里的大户人家他都抢过粮,烧过房,绑过人,撕过票。自从抱得美人归,他一夜之间洗手不干了。徐仲本干什么活人呢?当保镖。白露河两边的男人除了当匪的,多数跑汉口到阜阳之间的生意。小生意小到担两筐鸡,大生意大到骡马成队地驮运,还产生个专用名词叫“驮贩”。“驮贩”者结伴而行,担心路上遇到土匪遭劫,就雇保镖。一队保镖一般五六人,当保镖的多是当兵的或是做匪的出身,会打枪,勇猛斗狠,他们自备枪械,每趟以生意的量(或价)论镖钱。一个来回,需半个月时间。干保镖不像做匪,做匪的白天种地,夜晚行事。徐仲本扛着枪走了,家里就剩九莲一个人。寂寞的九莲!

  徐仲良在九莲门前丢了魂儿,没人见到,只是他更沉默了。他还去观鱼,每天上午太阳树梢高的时候去,可他到了白露河岸上就坐下发傻,眼里没有风,没有景,没有鱼。徐仲良去白露河,必经九莲门前。过九莲门前,九莲家的小花狗就叫,九莲家的大门就会咿呀开一道缝,露出那鸦翅的鬓角和红袄的肩。太阳过树梢,庄子里最静。这天,九莲家的狗摇着尾巴咬,门早敞开了一道缝。徐仲良才到椿树下,九莲就喊:“院子里柿子红了!”徐仲良一推门跨进小院,一棵腰粗的柿子树上挂满了黄红色的柿子,映着阳光,闪烁着温暖的光芒。齐肩高的白土干垒的墙上,搭着几根挂果的柿树枝,柿子坠到了墙外面。徐仲良树下转了两圈,把压低的一颗柿子贴在了脸上,眯了眼。九莲用筲箕端出九颗通红的柿子,颗颗饱满圆润:“给你焐的。三遍了。”徐仲良拿起一颗放到脸颊上,眯了眼。九莲说:“吃罢!”徐仲良眯了眼看着九莲:“我想晚上吃!”九莲就留了门。

  04

  徐仲清一脚踢开门,把盒子炮往春凳上一摔,吼道:“你不想活了!”徐仲良纹丝未动。他在养头发。

  徐仲清用力猛踢春凳腿,春凳差点翻倒。徐仲良用丝箩捞出头发,慢慢捋着,眼皮子都不抬。徐仲清压低声音喊:“徐仲本不做那路活了,可他性子如雷,杀个人像杀小鸡;他腰里还有枪,他过去杀过多少人你不知道?女人比羊都多,想要,哥给你今晚就背个回来。兔子不吃窝边草。那是嫂子啊!外面都传疯了,传到老三的耳朵咋办?”徐仲良抬一下眼皮说:“这世上就她是女人,其他女人是女人吗?”徐仲清忽地站起来:“你脑子抹屎了!醒醒!再糊涂,我一枪把你崩了,扔白露河里喂王八!”徐仲良回道:“白露河里不多我一个野鬼。”

  柿子啪落在地上。从树梢到地面,有三丈高。一颗柿子落下溅一滩血,血星溅得老远。柿树下艳红。秋末的阳光有血色,照在柿子上,照在九莲的面颊上,都有肃然的血光。徐仲良看看柿子,看看九莲,说:“我想出去走走!我要把你忘了,就算了。你要把我忘了,就算了。忘不了,我还回来!”九莲眼里喷火:“我跟你走。你到哪我给你要饭吃。”徐仲良说:“也许过过我就不喜欢你了。那时咋办?你在家里,真想你,我会回来。枪也挡不住!”九莲从自己辫梢上取下一颗兔型玉坠:“你走,我来挡枪子儿!”九莲拉过徐仲良的辫子,咬断手脖子上的一截红头绳,把玉兔紧紧扎上去。

  徐仲良离开徐家岗,所有的风言风语都被秋风一扫而光,太阳照样红,柿子照样红,九莲的红袄照样耀眼。白露河两边,不会因为哪个女人沾过腥就臭了;没有猫不吃腥的。有个风言风语,断了也就算了。徐仲本不会不听到风声,可没听到他打骂九莲。一页书好像真的蘸着唾沫掀过去,干净得连个唾沫星子都没留下。

  没谁知道徐仲良去了哪儿,除了他那个老妈坐在门台上偶尔抹着老泪眺望,真的没谁在意他。徐仲良成了徐家岗皮肤上的瘊子,带在身上没啥多余,真没了,颇觉得滑腻舒适。连他的老娘都觉得自己生了一个废人而在人前不好意思,抬不起头,见了徐仲本她羞得差点撞树而死了。倒是徐仲本显得大仁大义,该怎么喊她还怎么喊她。

  徐仲良是在一个大雪夜被徐仲本捡回来的。

  那天,腊月二十三,正下着大雪,保镖随着驮队走,都想赶在天黑前回家过小年。小年祭灶,别让“罩”外面去了。驮队过南港沟,徐家岗在望,前面的保镖遇到了一个敷着雪冻得僵硬的泥人。那年月死人不稀奇,大雪天冻死人更不稀奇。保镖好奇的是他身上的小包包,用脚踢踢有没有硬物。一踢,那“死人”一翻身,一根辫子从雪地里拽出来。徐仲本一眼就认出来是谁了,打马跃过去走了一段,突然下马停下来,叫小兄弟把那“死人”搬过来放到马上,驮着往回走。他没把“死人”送回家,而是将他倒在村口“熊二老砍”的稻草垛根上,径直驰马到徐仲清家,叫他把“大辫子”扛回。

  徐仲良嗓子里咕噜咕噜溜下一碗姜汤后,回了阳。外面噼噼啪啪响起了送灶王爷的鞭炮声。一碗姜汤,代替了小年粥。活过来的徐仲良没告诉人家他几个月去了哪儿,只在一次酒后说:“从汉口到阜阳真够远啊!”他妈告诉他,小命是徐仲本捡回来的,可别瞎打人家女人的主意了。

  徐仲良一气没透。

  过了小年,大年就撵着脚跟到了。这是乡村闲适、团聚、欢乐的时光。这样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过了正月十五,种地的该下地了,驮贩的该远行了,庄子上的热热闹闹很快就掏空了。

  正月十六早上,徐家岗马嘶狗跳,驮队要出发了。驮队用的多是骡子,骡子善于负重,却是习惯沉默的,高兴了龇龇大板牙昂昂首而已。马是保镖的,驮队出发,保镖自然跟着走。

  正月十六的晚上,孩子还在提着灯笼四处走,照蝎子、照黄萤,偶有一朵“奇花”从庄子的这个那个角落“吱”地一声升空,开了,孩子们欢叫一阵。庄子上还有些残存的丝丝喜气。

  大门前挂一只纸糊的灯笼,光线昏黄。徐仲清来给母亲洗脚,他把母亲的双脚按在木盆里泡,问徐仲良去哪儿啦。母亲说,刚才还在,喝了两杯热酒,上茅厕了?徐仲清“嗯”了一声,刚拉过粗布脚布给母亲擦完一只脚,忽听“嘭”一声枪响。枪声不远,就在徐仲本家。母亲说,枪响!徐仲清说“枪响”!徐仲清回脚就往外跑,迎面撞上一个人,徐仲本。徐仲本跪下磕头:“婶子,鸟儿叫我打死了!”母亲一下子坐回到板凳上:“咋?”徐仲本说:“他又去叨柿子。我一开门,他从院子往外翻,大辫子挂到柿子树枝上了。本想吓他一下,没想打准了!”母亲说:“别对外言语!把我的‘老堂屋’给他睡,连夜埋了!哦,记住,埋白露河湾里,别进祖坟地!”

  徐家岗好多天没人见到徐仲良了。二月二,他大舅来“走白病”,问起,他妈说:“去汉口读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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