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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货不愁贫

时间:2024-07-26    来源:馨文居    作者:薇清清  阅读:

  哟,屁股,屁股!

  这天去省城签约。小说改电视剧剧本,对我来说,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影视公司买断版权,一签协议就准备开拍。这是我文学路上的一座里程碑,稿费事小,意义重大。耗了大半年,直到候车室,还在笔记本上斟酌。脖子酸痛,腿也麻木,站起来伸伸腰,踢踢腿,转转脖子。就在此时,几十年梦想的屁股,霍地扑入我的眼帘——翘挺挺的,圆嘟嘟的,肉乎乎的!

  瞧那两瓣屁股,紧绷在Touch Miss弹力牛仔裤里,那曲面,那弧线,那臀沟,好熟悉,好亲切,好温馨。甭看衣料,甭看束腰,甭看饰物,单看那臀型,就一准是她!

  虫在抓挠。装着上前看广告,余光一直勾着,直到勾不到,才悠然转身。哟,是她!金桂枝!瞧我当时那没出息的样,手还有点抖,眼还有点花,心还有点颤。也不怪我,要怪就怪那万人迷的校花金桂枝。

  那时,桂枝在金柳初中,在金柳洲,红遍了天。学校、公社、大队的文艺宣传,都少不了她这位三栖明星。唱歌啦跳舞啦演戏啦,门门清,路路通,再加上她的美人胚子,想不红火都难。演刘三姐,演白毛女,演李铁梅,金柳洲的男女老少,像赶集似的,涌向了学校广场,把个小小的舞台围得个水泄不通。叽叽喳喳的,品头论足的,比看电影看把戏还热闹。别看我那时个子矮,皮肤黑,外号叫小黑子,早就是一名忠实的桂粉。每次像泥鳅一样钻到台前,踮着脚猴望,嘴角挂着一串哈喇子。台上的桂枝,踏着乐曲,扭着舞姿,秀发飘飘的,双眸闪闪的,那笑起来的梨窝,芬芳了多少人的春梦!

  看,小铁梅出场了。她长辫子搭在屁股上,甩呀甩的,先推门,再关门,直奔李奶奶。好!全场轰动了,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她迈着小步,挽着灰布掩着的竹篮,裹着灰青相间的围巾,上穿红花褂子,下着膝盖打着青补丁的灰裤子,笑得脸开了花,喜洋洋地一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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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爹说表叔马上就要来了!”

  “好!”

  “奶奶您听我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好好!”

  “他们和爹爹都一样,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好好好!”场上沸腾了,一起高唱,“他们和爹爹都一样,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父母图吉祥,给小黑子取了个响亮的大名,唐得志。得志,做为桂枝的同学,其实一点也不得志,只能算万千桂粉中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小不点。不说别的,单表我班男生,就统统的桂粉专业。最著名的算王东林、刘小品、钱家福、何小柳、曾大洪,号称桂粉中的五大高手。他们的宫斗大戏,轰动了金柳洲,将桂枝的热度煽到了太阳级。不妨看看吧,夹在金桂枝书页里的王东林求爱信,神秘地失踪,凑巧刘小品发现,公开交给了班主任;下课楼梯坡太拥挤,钱家福失错碰了金桂枝的屁股,幸逢何小柳善意提醒;曾大洪在桂枝窗下听墙角,被王东林悄然抓住,以一碗粉蒸肉签订和约。可怜我那时还是个小不点,巴不上台面,只能悄悄地迷恋,只能悄悄地沉醉。能看到她的节目,我就醉得晕乎乎的,醉得不用吃饭,醉得不用睡觉。而最沉醉的,一辈子想着也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居然是她的屁股——翘挺挺的,圆嘟嘟的,肉乎乎的,瓷实,绵软,暖香。一旦跳起舞来,两片瓣子欢快地扭摆着,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极有韵味,极含诗意,极富想象。即使又矮又瘦的小黑子,小蚂蚁儿,居然也想入非非了。想什么呢?当然是想摸摸人家的屁股!

  我一想,脸就红,心就跳。咚咚地跳,还想。唱着“红亮的心”,也想。只是想。不敢摸。借八个胆子也不敢。实际上,于我而言,能天天看到她的屁股,就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癞蛤蟆能摸到天鹅的屁股吗?

  果然初中毕业,我不只是摸不着,看也看不着了。

  不见桂枝,算起来有四十年。今日再见,眼睛立马冒火,头毛皮也热得发烫。啊,原来我心中的女神,下凡了!我身子颤抖着,嘴巴嗫嚅着。“你是......金......桂枝吧!”

  她从手机里抬起脸,蓝色的眼睫毛扇了扇。“你是......”

  “我......小黑子,哦,唐......得志。”

  “小黑子?唐得志?”

  “嗯,个子......矮矮的,脸儿......黑黑的。”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哎呀,怎么现在这样高大这样帅气呀!”她一拍脑袋笑了,“不过我记得,你数学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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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伸出右手,紫指甲明晃晃的,抓起我的右手,抖着,抖着,格格地笑。“没想到啊,四十年了,你还一眼认得出我来,真有眼光呀!”

  我心里闹哄哄的,像打鼓,呆站着,一双热眼睁着看,又看不清什么。右手在她掌心加热,油润润的,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挣扎了好久,才抖出了“你......大......美女”。

  “人老珠黄啰,亏你有心!”

  “初......中时,我......就想......”

  “嗨,”她指着我脑袋,拍了一下我肩膀,又格格地笑,“都五十大几了,还脸红个啥?不就是暗恋呗。其实,初中时我就崇拜你,崇拜你成绩优秀,数学老师宝贝着你呢。”

  啊?崇拜我?会吗?

  这时响起了喇叭声——她要检票了。笑着握手,挥手。走过检票门,还回头笑笑,再挥手。一直盯着她脸,她屁股,直到被冷酷的墙壁吞噬。回过神来,闻闻握过她手的手气,想想她今天屁股的风韵,想着想着,屁股又悄然回到心中。

  到了省城,我和公司签了约。事情比预想的要顺利得多。这是我小说的第一次触电,本该大喜特喜,可一回到栢悦公馆,看到黄脸婆,就泄了气。儿子跟我说话,我也是敷衍。孙子扑向我,我抱起来亲亲,就放下了。黄脸婆说,你爷爷累了,让他休息休息。但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金桂枝一直在脑海里跳舞——她的身子、她的脸蛋、她的屁股......

  崇拜我吗?应该是真的,我当时学习确实很牛。我捶了一下脑袋,心里骂道。你怎么这么懦弱呢?要是胆子大一点,脸皮厚一点,也许早就摸到了。

  “哎老唐,起来吃点。”

  “不吃。”

  “吃点好些。”

  “不想吃!”

  嗯,当初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吃货,要才没才,要貌没貌,整天围着锅台转,不懂风花雪月,不懂诗词歌赋。要是......那多风光啊!

  可惜,我和桂枝初中毕业就分道扬镳了。我读高中读师专,她去城里唱歌跳舞。虽说同属一个大队,却一直没见面,比牛郎织女还可怜。好在我想象力极丰富,早想象,晚想象,最后她不是貂蝉,就是杨贵妃了。

  看不到桂枝,听到的倒不少。妈妈说,她在城里打工,混得不错,每年寄回一老鼻子钱。妈妈说,她有眼光,找了一个大款,攀上了高枝,父母跟着沾光。妈妈说,她父母可牛气了,鱼肉当小菜,首饰随便戴。说到最后,妈妈的脸阴了,不断地翻白眼珠子。“你说你,和她同学的,还在念书消钱。我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遭数落,有点不开心,可不怎么惭愧。人嘛,要有自知之明。丑小鸭,能跟天鹅比吗?

  师专毕业,靠组织分配,分到最边远的乡的第二初中。学校离家上百里,离乡政府十几里。极少回家,桂枝也极少回家。看样子这辈子,要想再见到桂枝,恐怕要撞大运了。

  撞不上大运,不过她的段子蛮多——明星呗。耳朵里塞满了,回到家妈妈还唠个不停,不过腔调变了味。妈妈说,桂枝靠脸蛋儿吃饭,就算住洋房,也给祖宗丢脸了。妈妈说,当个小蜜,小老婆都不算,名不名的,发着财也不光彩。妈妈说,干多了缺德冒烟的事,阎王老子也饶不过。爸爸也在一旁摇摇头笑了,还把家乡人编排的歌谣,唱了一遍:

  桂枝进了城,

  身无半分文。

  请往下面看,

  有货不愁贫。

  家乡人嘲笑,哪怕爸爸妈妈嘲笑,也没有改变我的看法。桂枝就是美女,就是明星,就是能耐。别开口这闭口那的,我就不信,你就不羡慕桂枝的富贵桂枝的洋气。我不敢骗人,更不会骗自己,反正我就羡慕城市,就崇拜桂枝,发自内心的。吃香的喝辣的不说,整天地唱歌跳舞,坐的是小车子,住的是小洋楼,过的简直就是仙女的日子。哪像我这个小黑子,到如今,还是个小黑子,困在校园里,四周就是田野村庄,就是鸡鸣狗吠。倒是深入农村了,农村倒是片广阔的天地了,可想大有作为,干出一番事业,难。太难。每到星期天,一个人囚在四方墙里,说好听就是以校为家,说不好听就是面壁思过。说现实的话,学校离乡镇太远,吃的菜米油都不好弄。还说现实的话,想娶个商品粮的,根本没门,更不消说要娶个工作的妹子了。到了夜里,回不了家的我,哐当,大铁锁一挂,就陪着几棵梧桐樟树,看月影婆娑,听蛐蛐唱歌。只能沉默寡言,就是说也无人听;只能寒窗苦读,靠书打发时光,靠书寻找慰藉。工资,大部分送给了书店杂志社。红楼三国,水浒西厢,再加上《振风》《清明》《当代》《十月》,以及《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什么的,硬生生地把自己打造成了辉煌的月光族。看多了心痒,就想过把瘾,顺便在小说里倾诉苦恼寄托理想。到处投稿,见菩萨就拜,梦想着一夜鲁迅,可收获的,只有五湖四海的退稿信退稿条,码起来有山高。有一次大风一吹,摇摇晃晃的,倒下来埋了我的脑袋。也正因为这样,我更佩服桂枝的一夜逆袭,更反感乡人的无端嘲笑,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典型的羡慕嫉妒恨。

  现实在眼前,理想在天边。

  当然了,这些苦话真话,只能埋在心里,深深地埋着,不能跟人说,就是父母也不能说。父母以为我考了大专,当了个初中老师不得了,吃国家的饭了,他们有了终生的依靠,到处炫耀。甚至他们在跟大嫂二嫂吵嘴的时候,也那么傲气十足,“不要你们养,我有老三!”所以,父母在笑桂枝骂桂枝没脸皮没道德的时候,我点头笑笑。父母问我是否谈了老婆的时候,我笑不出来,只能摇头。父母告诫,再三嘱咐,商品粮的,工作的,我没摇头,也没点头,只能沉默沉默再沉默——娶不到,说什么呢。

  真没出息,没谈到商品粮的也就算了,还一时把握不住,竟和学校里的炊事员(这儿叫烧锅的,老婆也叫烧锅的)有了一腿。烧锅的是个村姑,写来自己的名字,家在学校附近。那是个星期天的上午,她给我送来黄瓜韭菜豆角。看我在井边洗被子笨手笨脚的,就帮我洗。我倒很乐意,这被子怪不好侍候的。看着她弯下腰,手袖子一捋,在大澡盆里的洗衣板上搓,扑哧扑哧,身子一起一伏的,屁股也一起一伏的。看着,看着,眼里浮现出了桂枝的屁股,翘挺挺的,圆嘟嘟的,肉乎乎的。渐渐地,心里发热发烧,最后烧糊涂了,就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冲动是魔鬼。上了钩的鱼,想脱就难了。这个烧锅的,就真成了我的对象。可这个烧锅的,皮肤有点黑,身子有点胖,嘴唇有点厚,小学二年级都没念到头。父母看了二十四样不满意,甩甩手,撇撇嘴,说打死着人也要分手。父亲说,得志呀,你图她么个?相貌?学历?工作?钱?母亲说,你瞎了眼呀!屎糊了心呀!大嫂笑了,小黑子,没见过女的吧。二嫂更直白,小黑子,怕是饿狠着吧!

  我的脸皮揭了一层,心嚼碎了。我觉得,我像金柳洲一样,被大江团团包围着,惊涛拍岸,无路可逃。好不容易鲤鱼跳龙门,现在又困在了沙滩上。出路只有一条,就是父母说的分手。分手,我怎么对得起她,怎么开得了口。可我这个男子汉,还是硬着头皮,心一横,“我爸......妈......没法......接受......你,只能......分......”我记得是站在灶台边说的。她坐在灶下塞火,一听我的话,眼里就水汪汪的,泪水在火光里闪耀。她没说什么,忍着泪烧好葫芦——忘记了放盐。

  咬了一口葫芦,就吞不下——喉咙堵了。睁着两只大白眼,瞪着一盏白炽灯,瞪了一夜大天光。我太像父母骂的那样,书念到腿肚子里去了,一点人气味都没有。跟人家那样了,又拿父母的反对说事,太不地道了。该死!该死的伪君子!

  多少天我们都没说话。烧锅的烧锅,上课的上课。我以为此事过去了,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不料一天中午,她父亲和两个哥哥冲进了校园,见到我就打,不听我丝毫的解释。再说,有什么解释呢?该打!打死这个无情的小人!

  校园里炸开了锅,围来的学生老师群众,乌压压的一大片。王校长劝架劝不开,老师劝架也劝不开,群众不劝反而高呼,“打死流氓打死流氓!”我不还手,不还嘴,就那么站着,笔挺挺地,任着他们打,任着他们骂。要打,就打个痛快的吧,最好是打死,一了百了。她父亲仿佛为了成全我,捞取一根棍子,举到了头顶,高喊着“老子今天不把你这个狗日的打死,老子就不姓杨!”

  “是我要分的!”烧锅的冲到我身前,双臂一展,对着她父亲大喊。

  就这话,震撼了现场,震撼了我,也震醒了我。我一咬牙,咬得嘎嘎响,咬出了血,从身后一把抱住烧锅的,泪水夺眶而出,哗哗直流。就她吧!就是一泡屎,我也吃了!哪怕死了也一块!

  又送菜了。就这样吧。分手了,到哪里找到商品粮的呢?还有那新鲜菜,到哪儿去弄呢?那年秋季,我患了严重的带状疱疹,一条条鞭痕刷满全身,灼热,肿痛,只能坐着睡。亏她跑了几十里地,找到一个老中医,买回几瓶药水,用鸡毛搽,反复搽,搽了半个月。

  烧锅的肚子有货了。有货了,我再混蛋,也不能分了,唯有结婚一条路了。我没钱,只得厚着脸皮寻求父母支持。父母一听,还是那个烧锅的,跳起脚来骂,骂着骂着父亲还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你这个畜生给老子滚!老子没你这个儿子!”要钱没有,要人也没有——拒绝参加婚礼。父母如此,两个哥哥也就没必要开口了。她家父母兄弟也反对,说这婚事不靠谱,再加上以前的疙瘩,以及我家没来人,也拒绝参加婚礼。说是婚礼,其实就在学校食堂办了一桌水酒。掏尽了袋角箱子角,就七块一毛八分钱。捏着这些块票毛票分子,从大到小一一摊在办公桌上,数了又数,急得抓破了头。最后,我狠狠地捶了一锤桌上码得高高的书和高高的退稿信,狠狠地骂了一句,“妈的个有么用!”

  还是烧锅的三十块钱救了急。

  酒桌上最耀眼的,莫过于一大脸盆肉烧红薯圆子,满满的,热热的,冒着袅袅的蒸汽。我撑着笑脸,给每个嘉宾都陪了两杯酒。大家吃得似乎也很开心,很喜气。王校长站了起来,嘿嘿地笑。“啊,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祝新郎唐得志新娘杨金英新婚快乐!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大家也笑呵呵地祝福着“夫妻恩爱白头到老”,还拍手叫好。不料,我在说“谢谢校长谢谢大家见证......”的时候,禁不住喉咙哽了,眼眶湿了。大家面面相觑,或咧嘴皱眉,或抱头垂眼。新娘的眼睛也不争气,泪水汩汩而出。王校长不愧为领导,是他的话救了场子,也让我没齿不忘。“是的,我们有幸,有幸见证了,你们的恋爱,以及恋爱的成果。我们还会见证,你们的婚姻。新郎有水平,有闯劲,有理想,新娘勤劳善良,聪明能干,你们的小家庭,一定会在风雨中成长,在坎坷中前进,在奋斗中壮大,走向人生的辉煌!”

  “啪啪啪”,我们被推进了新房——我的宿舍。累了,也没心情说话,洗洗就上了床。既然洞房花烛,就抱抱她,摸摸她头,摸摸她背,摸摸她屁股。摸着摸着,又想起了不该想的桂枝。只怕,只怕这辈子,再也摸不着了!

  四十年了,还不忘桂枝,也真够专心的。她在哪里?我忽地坐起来,晃晃脑袋。哦,只晓得她去杭州,也没问具体地址和手机号。嗨,我这人也是个猪脑子,只晓得屁股屁股,正经事一样也没办。错过了一回,又错过了第二回!难道我会在同一条河里淹死两回吗?不,我一定要找到她!

  回到县里,第二天专职到了金柳洲。先去家里,把金英为父母准备的食品补品药品用品,为大哥二哥的孙子准备的牛奶水果零食,一股脑儿卸下来。父母乐呵呵地笑,笑着说三媳妇有心思。张口三媳妇好,闭口三媳妇好,怎么不夸夸三儿子?钱是我的,名却是她的——去年还评上了县十大孝星。大嫂二嫂见面也特别客气,左一句三爷爷,右一句三爷爷,恨不得把三爷爷叫上了天。“三爷爷当大官,一家人全靠三爷爷照顾,靠着三爷爷大树好乘凉。”“三奶奶是观世音娘娘,菩萨心肠,好人有好报,子子孙孙都大官大员。”

  按照预约,我兴冲冲地赶到金柳洲大酒店思齐厅。老同学早到了。王东林,乡长,国字脸;刘小品,财政所所长,瓜子脸;钱家福,中学副校长,菱形脸;何小柳,超市老板,心形脸;曾大洪,药店老板,圆形脸。他们一同站起来,一张张品牌各异的脸蛋一起围着我,热烈鼓掌。国字脸最先伸手,呵呵地笑。“欢迎县政协副主席县文联主席大作家唐得志同学,莅临家乡指导工作。”见到老同学,我老远就伸出了双手,一一握手,问候,说笑。吸顶灯真亮,空调风真爽,中华烟真香。菜上了,酒开了,气氛越来越浓,温度越来越高。国字脸站起来,身子前倾,酒杯稳稳地举着,笑容暖暖地照着。“县里开会的刘书记,打来电话,对唐主席驾临家乡,特别重视,嘱咐我要隆重接待。他说唐主席来家乡调研,采风,是家乡人民的荣幸和骄傲。”众星拱月,我也就多喝了两杯,毕竟是老同学。老同学在一起,话题自然就扯到老同学上。扯着扯着,自然就扯到了金桂枝。扯起了她,一个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圆形脸说:“公交车,有票的就上!”

  心形脸说:“暗的不算,明的就五个,换老公像换手机。”

  菱形脸说:“那些狗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玩腻了就换。不过换一次,她就发一次。如今在我们班上,算最有钱的啰!”

  瓜子脸说:“不错。单说她在杭州西湖的别墅,据测算,起码要值一千万,富婆了哦!”

  国字脸说:“要说金桂枝唱歌跳舞,倒是有几分天才。靠艺术挣钱,也符合国家的法律政策。可惜......有些东西不能卖,再多也不能啊。”

  圆形脸自灌了一杯,酒杯往桌上一蹾。“娘的,钱是怎么来的,恐怕只有屁股晓得了!”

  “只有屁股晓得了,哈哈哈......”

  接着,笑晕了的前铁杆桂粉,当年最著名的五大高手,竟然一起合唱那首歌谣:

  桂枝进了城,

  身无半分文。

  请往下面看,

  有货不愁贫。

  我伏在桌上眯着醉眼,徐徐环扫,扫着他们正在高唱的一张张品牌脸。甭管是圆形脸,还是国字脸,都在灵活地旋转,自如地弯曲,一张一合,一伸一缩,变呀变,最后统统变成了一副副最会排气的屁股!

  又去省城。在候车室,左走走,右看看,没见到桂枝。也许这辈子,再也碰不到了。也好,少见多有味,多见味不高——屁股呗!

  大上午进家,捧着一束玫瑰花,笑呵呵地。结婚三十五年,还是第一次。“金英,送给你。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服侍我家老的,服侍我家小的,辛苦啦!”

  老婆站在门口懵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鹅一般,不晓得回答,也不晓得接花。

  幸好孙子跑过来,接过了花,还笑咪咪地。“爷爷,我喜欢!谢谢!”

  晚上,按照邀请,我带着夫人参加了电视剧开拍的派对。有很多知名的导演、演员和老总,向我和夫人敬酒。夫人话不多,就一个劲地点头,谢谢谢谢。著名演员女一号柳伊美,向剧中的生活原型——夫人敬酒,与夫人拥抱,合影,阿姨长阿姨短请教这请教那的,让夫人面红心跳,晕头转向。会后,我和夫人住进了五星级宾馆豪华套间。服务员小姐开门,说着请进的时候,夫人傻了,眨巴眨巴眼睛,不敢抬脚踩红地毯。我挽着她手臂,昂首挺进,优雅地。服务员小姐一路微笑着开灯,铺床,微笑着讲解酒店的服务项目,微笑着说有事就按铃。小姐一走,我们就相互瞅瞅,笑笑。夫人看看吊灯壁灯家具摆设,扑闪着眼睛,啧啧地称赞。我瞅瞅名人字画,临摹的,艺术水准蛮高。尤其是草书“天生我材必有用”,功力深厚,几可乱真。夫人递来一杯茶,我抿了两口,还不断点头。夫人也跟着点头,叮嘱我水烫。好了,该去洗鸳鸯浴了。夫人不会享福,我给她搓背,她死活不肯,脸红得像苹果,还说让男人搓不像话。她哪里晓得,我就喜欢搓,尤其是她屁股,白白的,胖胖的,耐搓。她不好意思,我也没办法,直到躺到大床上,我才能享受搓的福分,像当年第一次在那学校的床上一样。疯狂的时候,我第一次情不自禁地冲出一句,“我爱你,我的宝,我的命!”

  听到这话,夫人浑身一惊,痉挛似的,肩膀抽搐着,泪水盈盈。这一回,轮到我傻了,呆鹅一般,抓着头,不晓得说什么好。我晓得,有事对不起她。可我死要面子,晓得有些事不能说,只能抽自己耳光。“对不起金英,跟了我几十年,你,受苦啦!”不料,夫人扎进我怀里抽泣。“嗷嗷,爸妈担心,到不了头。嗷嗷,你一辈子,嗷嗷,都对我好。我高兴,嗷嗷,高兴死了嗷嗷!”

  那夜夫人睡得很沉。就睡在我怀里,鼾声香甜。醒来时我的一只手,还搭在夫人的屁股瓣上。我又摸摸——摸了一辈子,还摸不够。永远也摸不够,我的宝,我的命。摸着摸着,又想起了王校长的祝福;摸着摸着,又想起了金桂枝的歌谣:

  桂枝进了城,

  身无半分文。

  请往下面看,

  有货不愁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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