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八,爹去赶年集,儿子也去赶年集。爹今年62岁,儿子今年32岁。爹骑着一辆自行车,儿子骑着一辆摩托车。爹的自行车上带着一捆大葱,儿子的摩托车上带着媳妇桂花。儿子在去赶集的路上追上了爹,儿子放慢速度说:爹,你也去?爹说:去,今天是年前的最后一个集日,再不去就误事了。儿子说:你去买什么?爹说:看着买吧,好容易过个年哩!像我这把年纪,明年过年还不一定有我没我。儿子说:你那捆大葱送给谁,咱们家城里又没有亲戚。爹说:谁也不送,卖它哩。儿子说:那能卖多少钱?爹说:卖多少算多少,添不了斤添两吧。儿子说:那我先走啦,我又带不了你。爹说:你走吧,你带着人哩。
天黑的时候,爹回来了,儿子也回来了。爹的自行车上带着那捆大葱,儿子的摩托车上带着媳妇桂花。
进了自己的家,老汉就非常高兴地把女人喊过来,让她看自己从年集上买回来的东西。
女人打开那黑色提包,先拿出来一件红得十分鲜亮的羽绒服。
女人拿着那件羽绒服看啊摸啊,在灯光底下照啊照啊。女人说:这衣裳可不赖,轻巧,厚实,暖和,不怕刮风下雪变天气,就是没有扣子!
老汉笑了:你真憨!你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走?人家没扣子,人家有拉锁,“哧”一拉,比扣扣子还省事。你快撂下吧,别给弄脏了,这是给孙子买的,一会儿给他们送过去!
女人又从提包里拿出一双黑皮鞋。皮鞋很光很亮,灯一照,花了女人的眼。
老汉说:你看看这双鞋行吗?
女人说:我看着行,模样挺好!就是没眼儿,怎么绑鞋带哩?
老汉说:你真是一个二百五!如今穿皮鞋,谁还绑鞋带哩?哪有那种闲工夫。撂下吧撂下吧,可别弄脏了,这皮鞋是给儿子买的,一会儿给他们送过去!
女人从提包里拿出了一块蓝头巾。老汉说:你包上,你包在头上我看看好看不好看,合适不合适。你一年四季,风风雨雨,针线伙房,场里地里,活儿没少干,苦没少吃……我脾气不好,动不动吹胡子瞪眼,对不住你!他娘,瓜子儿不大,暖暖心吧,多少是个情意……
老汉从怀里掏出一块手表来。那块表很小很小,就像一枚扣子。
老汉说:知道吗?这叫坤表,坤表就是给媳妇们戴的,一会儿给桂花送过去。
女人又被那块坤表照花了眼,那小小的玩意儿竟然光芒万丈。女人说:他爹,她有表。
老汉说:我知道她有表,可是她老在我面前说她的手表不如别人的好,走得不准,样子难看。
女人说:老头子,你这一遭花多少钱?咱前天才卖了那口猪,今天你就……
老汉说:该花的就得花,好容易过个年哩,只要孩子们高兴就行。像我这样的岁数,明年过年还不一定有我没我……你快把饭端上来吧,不管好歹,只要咬得动,热乎就行。
女人知道他没在城里吃午饭。女人把饭端上来说:他爹,你没在城里吃饭也行,你总得给自己买顶帽子吧!你看你的耳朵都冻裂啦,以后还怎么出门干活儿?你也该给自己买瓶酒喝,好容易过个年哩!
女人的眼里落下泪来,泪珠很大很沉,一滴,一滴。
老汉说:你哭什么哭什么,我又没死,你再哭我就恼啦,你再哭我就不吃这个茄子了!我本来想给自己买顶帽子,可是咱的大葱没人买,吆喝半天也不顶事,我也就没钱买酒了。不过不要紧,你放心,儿子今天也去城里赶年集了,他会给我买两瓶酒喝!
女人说:你说给他啦?
老汉说:你真浑,这样的事情还用着告诉吗?好容易过个年哩!
老汉吃完饭以后,儿子果然来了。儿子手里没有提着酒,儿子手里拿着两把葱。儿子把葱放在地上以后,就看摆在床上的羽绒服,就看那双黑皮鞋,就把玩那块坤表。
儿子的眼睛很亮,满脸欢欣鼓舞。
老汉说:你吃啦?
儿子说:没哩。今天赶集累了,桂花还躺在床上休息。
老汉说:你们今天赶集买了些什么?
儿子说:手里没钱,什么也没买,只买了一套家庭影院,花了好几千块钱!
女人说:你没买瓶酒喝?
儿子说:没有没有!酒是毒药,喝酒有什么好处?尤其是上岁数的人,喝醉了伤身体!
屋里静了,爹也不说话,娘也不说话,儿子也不说话。谁也不说话,气氛很尴尬。
儿子说:娘,我走啦。我先把我爹给我们买的东西拿回去,叫桂花看看。
女人把那两把葱塞到儿子怀里说:你把葱拿回去吧,我们家有!
儿子说:娘,别呀,这二斤大葱是桂花让我送来的,她说爹今天把葱卖了,你们没葱了……
女人说:拿走!
儿子说:留下吧,留下吧,好容易过个年哩,我爹说啦,他老了,明年过年还不一定有他没他哩!
女人把脚一跺:叫你拿走就拿走!
儿子说:娘,你着什么急,一会儿我们一家三口还来吃饭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