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霁。县革委会主任赵万古,站在楼顶上,反剪双手,口衔香烟,极目远眺。
这古老的小县城,在地平线上仿佛一艘古代的大木船,太阳一照,是一个灰影子。它,离上海六千里,离广州七千里,离北京八千里,距省城算最近,一千二百里。
拢共十二个房间的两层的县革委会办公楼,是城里最大最高的建筑。一年四季,每天吃过中饭,赵主任总要上这楼顶漫步一番。在这楼顶上,他一眼看到惟一的一条三百米长的大街两头,能见度好的时候,可以看到全县的一半领土。多少次,他站在这里,居高临下,对什么局长啦、科长啦发出指示和命令啊!在这小小的楼顶上,他最充分地意识到他是全县之首脑,最完美地享受着指点江山、掌握万众的权威感。
自从“四人帮”倒台以来,赵主任渐渐不舒服了,什么真理标准的讨论啰,经济体制的改革啰,干部终身制的废除啰,他反感透了,全身的细胞都愤怒了。“……哼!这个县我说了算!什么他妈的解放思想,我这个县就不解放,就要顶住……”
他踱着方步,正这么想着,突然,一束炫目的光华射进他的眼帘。他看到,一个姑娘打花伞,穿红裙,足登绿色高腰雨靴,另一手提着黑色人造革衣箱,正走到他的下面来。这一看不要紧,他心里窝着的火出来了:“娘的!这就是解放思想解放出来的,我县里居然也有人敢穿这号裙子。不行!老子今天要抓这个典型!”他火气攻恶气,恶气裹火气地大喊:
“喂,你!”
姑娘一惊愣,抬起头看看,不明究竟,惶惑地又环顾自己的前后左右。
“装什么蒜,叫的就是你!”
姑娘眨着眼:“我怎么了?”
“怎么?谁叫你打这种伞?谁让你穿这号裙子?”
“谁?我自己呀!”
“你自己?伤风败俗!你到这院子里来!”
姑娘以为碰到了精神病人,收起花伞,转身疾跑。
赵主任也转身下楼,追出门来,连喊带追,风驰电掣。不料,由于他只看猎物不看路,竟跌进了街上一个污水坑……
姑娘停下步,喘息着问迎面的来人:“同志!追我的那个是谁家的疯子,也不管管。”
“嗨!你说什么,他是县革委会的赵主任,你不认识?”
“他就是赵万古?”姑娘大惊,气得发抖。“一会儿他追过来请你告诉他:他半年前续娶的妻子是我年轻的堂姐。这箱子里都是他写信让我给他们买的进口涤纶衣服。我不认识他,永远也不想认识他,现在就回省城去了!”姑娘说罢,怒不可遏,把箱子投进又一个污水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