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校整风学习的计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精读二十三份整风文件,第二阶段局部反省,即交代历史关键问题,第三阶段全面反省,写“自传”,小组鉴定。黎青一看计划,想起了老朋友的话,政治审查是第三队人人都有份的。他想争取做个主动交代的人,把自己的政治历史问题早点搞清楚,早一点放下心头的包袱。于是他把自己该向组织交代的问题,一是在学校读书时,有没有参加CC的问题,写了一大篇交代材料,包括家庭背景和父辈的政治面貌;二是自己在学校酷爱左翼文学的情形;三是学校训育主任黄运期三次要他参加CC组织,前两次他都借口推脱了,第三次他被逼得下决心离开学校,投奔共产党陕北公校,最后由罗炳辉介绍参加新四军的情形,都一一交代清楚。还有几位能证明他历史清白的好同学,也都一一列了出来。局部反省一开始,他便向小组长提出,要求向党支部交代自己的政治历史问题。小组长让他先在小组里向全组人交代,让全组人审查。他却向组长要求,坚持先向支部委员会做交代,听听支部委员会的意见。小组长无奈,便把他的这个意见报告了支部书记。支部书记原先是津浦路西地委书记,是熟人,一听黎青要主动交代自己的问题,十分高兴,便派支部委员张翼翔来听黎青的交代。黎青一见张翼翔,心里顿时明白,张翼翔这次到党校来,旅党委肯定会委托他来审查黎青政治历史问题的。他更明白,前一段时间张翼翔总找借口躲避他,是怕落个包庇、袒护自己老部下的嫌疑。
张翼翔把黎青带到一间空房里,关起门来让他交代问题。黎青把自己写的那堆材料啰嗦地讲了半天。张翼翔耐着性子,听黎青把话讲完。张翼翔双手交叉在胸前,沉吟了半天才说:“你那CC的问题不算什么问题,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在学校是一个很清白的学生。”停了一下,张翼翔把脸凑近黎青,笑着问:“你是不是三青团?”黎青一听这话,差点跳了起来,以前只以为组织上对他是不是参加CC的事搞不清楚,哪里想到又会蹦出个三青团的问题来了?张翼翔脸色沉重,语气平和地告诉黎青,两年前,党中央有个通知,要对黎青这些进到县团级领导班子的知识分子搞一次内部摸底审查,旅党委把这件事交给政治部主任亲自抓。政治部主任同保卫科长一道把黎青的档案材料翻出来,细细一看,什么问题都没有。那位保卫科长提出,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参加三青团。那个政治部主任在黎青的档案上写了一句:“是否参加三青团?待查。”六旅撤编时,那个政治部主任调到河南工作去了,三青团的事没有人查。这次旅党委接到整风通知,再把黎青的档案翻出来一看,这个问题还摆在那里,这就是这次调黎青到党校来的原因。末了,张翼翔让黎青自己好好想想,有就讲出来,没有就说没有。
黎青回到小组里,脸红脖子粗,把材料朝桌上一摔,歪倒在自己的床上,叹了一口气。小组长过来问他:“谈得怎么样?”黎青只叹气,却说不出话来。小组长放开嗓门厉声批评:“你这是什么态度?”黎青翻身坐起,向小组长汇报了张翼翔和他谈话的情形,全小组的同志都听得发呆,对这个问题,不知该说什么。坐在一旁一个名叫陈同生的同志转过脸来问黎青:“你知道三青团是哪年哪月成立的吗?”黎青说:“我哪里知道。”陈同生突然站起来哈哈大笑,指着黎青说:“你连三青团什么时候成立的都不知道,难怪你说不清楚。告诉你吧,1938年5月,国民党中央在武汉召开中央全会。会上,有人提出成立三民主义青年团,来同我们共产党争夺青年。这次会上通过了成立三青团的决议。到了1939年10月,三青团在重庆成立。你1938年3月就参加七里坪青训班,5月间就成了新四军,这么多年下来,你一步都没有离开过部队,你怎么会成为三青团呢?”
陈同生这个话一出口,便引得全小组的人都哈哈大笑:“你真是个三青团还没有出世就进了三青团的人。”
陈同生是个大革命时期就已入党的老党员,他是陈毅手下负责办涉外事务的主要人员。在《东进序曲》里代表陈毅同地方实力派谈判,争取实力派中立,好让陈毅集中兵力消灭进攻黄桥的国民党主力的人的原型就是陈同生。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太多,又喜欢吹牛,大家便笑话他是个天上事知道一半,地下事全知晓的人。他又是个直肠子,什么话都敢讲,所以绰号叫“大炮”。黎青碰到三青团问题这个麻烦事,在陈同生嘴里却是哈哈一笑。
黎青又一次去找张翼翔,把陈同生说的那段话,那段三青团正式成立的时间详细地说了一遍。张翼翔张大嘴巴,想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来:“陈同生这个说法很有道理,怎么能说三青团还没出世的时候你便成了三青团分子,真是笑话。”
后来,张翼翔告诉黎青:“这次调你来参加整风,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身上没有了包袱,一身轻松可以放手工作,好好学习嘛!我们许多红军老干部,对国民党和社会上那些复杂的情形都缺少认识!那些知道三青团历史的人一听,你的这个问题不就成了笑话?”黎青大吐一口气说:“笑话?被平白无故地扣上了三青团的帽子,想笑也笑不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