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次全家人一起去墨尔本市区,我和妻子都会先去忙自己的事情,留下爸妈带着女儿闲逛。
唐人街就在墨尔本市中心附近,那里华人店铺众多,中文招牌也很明显,我倒不担心爸妈在那里迷路。可是一旦走出几个街区,几乎看不到一个汉字,对他们来说,那些拉丁文标识就是些无意义的字符,他们只能靠门店招牌的颜色和橱窗里售卖的东西进行识别。
我曾在爸妈的手机上下载了电子地图,教他们如何使用导航,他们戴上老花镜,煞有介事地拿起手机出门实践。运气好时,能找对起步的方向,但只要遇到转弯的路口,他们定会迷路。
老妈学了一阵子后就没有耐心了,回归到刚开始的老办法——问路。她让我把唐人街、QV购物中心和州图书馆这几个标志性地点翻译成英语,存在手机便签里,让老爸把“turn right (右转)”“turn left(左转)”和“go straight down(直行)”记得滚瓜烂熟,只要能问清楚如何走到那几个熟悉的地方,她就知道应该怎么继续走了。
每次到要问路的时候,老妈就带着孙女在门口,怂恿老爸去店里询问。老爸性格内向,进店后一般会先买一瓶水或一支口香糖,等到结账的时候再假装突然想起什么事来,然后拿出手机给收银员看地名。有时候,当他买完东西准备张口询问,收银员已经开始招呼下一位顾客了,他没有完成任务,东西白买了,也不好意思退掉,只好低着头走出来,像吃了哑巴亏一样;有时候,收银员的语速很快,重复两遍后老爸还是听不懂,他就不好意思再问了,只好点头、微笑,然后离开。
在澳大利亚,便利店的东西都很贵,一瓶水要三澳元,一支口香糖也要两澳元,老爸一张口,十几块人民币就没了,问路的代价有点儿大。
老妈看不下去了,开始对老爸进行“厚脸皮训练”,在他进店之前,先把他的钱包扣下。老爸本来就不想去问路,这样一来,又找到了不进店的理由:“什么都不买还要向人家问这问那,这事我做不来。”
一来二去,老妈只好亲自出马。她行事直接,急匆匆去收银台,用极不标准的英语询问路线,得到答案就离开,从不拖泥带水,留下店家一脸茫然。
老妈将这件事情讲给我和妻子听,然后扭头看着老爸说:“你问个路磨磨唧唧,把坑挖那么深有什么用。” 二
后来,我在国外开了一家中餐厅,在一排英文招牌中,餐厅门口大大的中文招牌更容易招徕华人游客。
作为店家,我也是经常被咨询的对象,除了问路,还会被问墨尔本哪里值得玩,或者我的家乡是哪里。说来也怪,倘若他们用完餐再找我咨询,我的回答更像是一种增值服务,少了萍水相逢的感觉,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成就感了。所以,我并不觉得别人要先消费才能得到咨询的资格,正相反,每当有路人突然出现在门口,耐心听完我的回答,边道谢边慢慢离开时,我会更有“手有余香”的感觉,能够带给我一天的快乐。如果说“你好”是一次不经意的遇见,那么“谢谢”更像是一场温暖的告别。每天经历着这样的开始和结束,日子也多了一些温馨的小片段。
当然也遇到过老妈那种急性子的问路者,我刚回答完,www.xinwenju.com还没来得及展现热情,人家已经消失了,好像多说一个字就会被我拉住强制消费一样,整个过程简洁到只剩下“问”与“被问”。 三
我对老爸说:“在问路的时候,你不一定非要买什么东西,可是你要跟人家说声谢谢。”
我对老妈说:“在问路的时候,你确实不需要买什么东西,可是你要跟人家说声谢谢。”
我知道,也许他们并不理解这句“谢谢”的力量有多大,因为他们在异国他乡没有过被问路或求助的经历,没有因此听到过“谢谢”。
不一定人人有被问路的经历,但人人都有主动说谢谢的机会。
老妈问我:“我们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哪里知道该什么时候说谢谢?”
“不一定非要在交流后才说谢谢——过马路的时候,汽车停在路边等着你们先走;在超市里,别人帮你拿够不到的东西;甚至在付款的时候,收银员说一句‘Have a nice day(祝您一天愉快)',这些是不是都让你们心情舒畅?这样的举动,值得你们说声谢谢。同样,你们说了谢谢,也会让人家的心情更好。”
并非人人都不求回报,也并非想要多么丰厚的回报,“谢谢”这两个字,分量刚刚好。 四
墨尔本的冬天很是阴冷。一次老妈和我去购物中心买东西,下了车后,冷风推着我俩一前一后往温暖的商场里钻。我看到有个年轻小伙子打开玻璃门后站在那里,支着门等老妈,老妈快走了几步,开心极了,连声说“thank you(谢谢)”。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高冷”的她对陌生人说谢谢,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对着陌生人笑得那么开心。
老妈支着门,待我进去准备关门时,她看到不远处有位老人向商场走来,于是继续站在那里等着老人。我听到老人进门的时候对她也说了句“Thank you”。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她又一次开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