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晚上9 点钟了,我才到达剧场门前。剧场里的芭蕾舞剧《天鹅湖》肯定已经跳完了如梦如幻的第二幕,而且华丽诡异的第三幕说不定也所剩不多。我是个狂热的芭蕾舞迷,因此尽管因为业务上的急事耽搁到8 点40 分才得脱身,还是风风火火地跳进出租车赶到剧场。
我出了汽车才感觉到下着小雨。从我下车的地方到通向剧场大门的宽大阶梯,还有一小段距离,为了避免淋雨,我从售票处以及相连的平房那儿绕向阶梯,因为那里有挡雨的棚檐。我一边小跑,一边朝剧院大门望去,慌急中,我忽然撞到一个人的肩膀上,我立足定神一看,是个小伙子,戴着一副眼镜。他的眼珠子在镜片后也细打量着我。
“您有票吗?”我吃了一惊,竟还有比我更痴迷芭蕾舞的。这剧场前的小广场上,在路灯光下,霏霏细雨中活像巨型甲虫的小汽车,默然地斜趴成一大排,除了我们俩再没别的人影。里面舞台上剧已过半,他还在这里等退票?
“我自己要看!”我一边回答他,一边掏我的票。咦,怎么没有?“不,”那小伙子蔼然地对我说,“我不要您的票,您快进去看吧!”我从衣兜里掏出一堆名片,从中抽出了那张宝贵的剧票,顺口问:“你不看,呆在这儿干什么?”
“等散场。等她出来。”
我立刻明白,是一对恋人同来等退票,只等到一张,因此小伙子让姑娘先进去了。我倏地忆及自己的青春,一些当年的荒唐与甜蜜场景碎片般闪动在我心间,我不由表态:“啊,你比我更需要你进去吧!”我把票递给他,他接过去,仔细地看了一下排数座号,退给了我,我那张票是头等席,180 元一张,他是等我主动打折么?我忙表态:“不用给钱,快进去吧!”他却仍然把我持票的手推开了。
我觉得这个小伙子很古怪。
小伙子很难为情,解释说:“我答应在外面等她,她也许会随时提前出来,我还是要在这儿一直等着散场”说着便扭头朝剧场大门张望,生怕在我们交谈的一瞬间,那姑娘会从门内飘出,而他没能及时迎上去。
我抛开那小伙子,跑向剧场大门。小雨如酥,我险些滑跌在门前的台阶上。从每扇门的大玻璃都可以看到前廊里亮着的灯光。可是我推了好几扇门都推不开。后来我发现最边上的一扇是虚掩的,忙推开闪进。前廊里有位女士,我走过去把票递给她,她吃了一惊,迷惘地看看我,摇头;紧跟着前廊与休息厅的收票口那儿走来一位穿制服的人。显然,那才是收票员。他先问那位女士:“您不看了吗?”又问我:“您是怎么回事儿?”我发现先遇上的那位女士,不,应该说是一位妙龄女郎,站在前廊门边,隔着玻璃朝外看,我也扭身朝外望去,只见那个小伙子仍在原地,双臂抱在胸前,痴痴地朝剧场大门这边守候着从演出区泻出《天鹅湖》最后一景的乐曲,王子与白天鹅的爱情即将冲破恶魔的阻挠而终于圆满。妙龄女郎望着雨丝掩映的那个身影,忽然咬紧嘴唇,眼里闪出异样的光。我站在那儿,摩挲着鬓边白发,沉浸在永恒的旋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