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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 : 我那一波三折的参军之路,梦想终于破灭

时间:2023-09-24    来源:馨文居    作者:懒人  阅读:

  飞行员之梦破灭

  这是1962年。

  进入高中最后一个学期,刚刚开学不久,突然传达下来验招飞行员的通知。校长在应届毕业生大会上传达了上级文件,班主任接着就在本班做了动员。

  其实学校各级领导都知道,这几乎是一个只开花不结果的事。因为从本校历史上看,每届高中毕业生都要验招飞行员,结果是零的纪录。

  审查下来,一个班能参加身体检查的学生也就十来个人,除去女生。更进一步也更严格的政治审查还在后头,要视身体检查的结果再定。

  我是这十余个经政审粗筛通过的幸运者之一,又是被大家普遍看好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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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时刚好二十岁,一年到头几乎不吃一粒药,打篮球可以连续赛完两场打满八十分钟,一米七六的个头,肥瘦大体均匀,尤其视力仍然保持在1.5,这在高三年级里是很可骄傲的。

  “脱掉衣服。”医生坐在椅子上,歪过头瞅我一眼又说,“脱光。”我赤条条站在房子中间。

  医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先走到我的背后——我感觉到那双眼睛在挑剔——在我的左肩胛骨下戳了戳;然后再走到我的前面,不看我的脸,却从脖颈一路看下去。

  最后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不用再检查了。”我问哪儿出了问题。他说,小腿上有一块疤。飞行员的金身原来连这么一小块疤痕都是不能容忍的。

  我不甘就此终结希望,便解释说,这个小疤没有任何后遗症。医生说,到高空气压压迫时,就可能冒血。

  我吓了一跳,完全信服了医家之言,再不敢多舌,便赶回学校去,把演算本重新摊开。

  然而,学校却实现了验招飞行员零的突破,一个和我同龄的学生走进了人民解放军航空兵飞行员的队列。

  他顿时成为全校师生最瞩目的人物。

  保送炮兵被取消

  我的飞行员之梦破灭了,却无太大挫伤,原本就是碰碰运气的侥幸心理罢了,而真正心里揣着较大希望的,却是炮兵。

  按照历届毕业生的惯例,每年都要给军事院校保送一批学生。保送就是免去考试,直奔。

  政治审查条例虽然和飞行员一样严格,我却并不担心;学习成绩也不是要求拔尖而只需中上水平,我自酌也是不成问题的;身体条件比普通士兵稍微严格,却远远不及飞行员那么挑剔。

  炮兵便成为一个切实的梦想,令人日夜揪着心。真应了俗谚所说的夜长梦多的话,终于等来了令我彻底丧气的消息。

  程老师匆匆走进教室,神色也不好。他说校长刚传达完上边一个指示,国家正处于经济困难时期,今年高校招生的比例大减。

  当他说到这里时,脸色顿时变青发黑了,几乎用喊的声调警示我们说:“大减就是减少的比例很大!大到……很大很大的程度……今年考大学……可能比考举人……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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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我已经不敢再看程老师的脸,微低了头,脑子里一片空白。程老师一只手撑着讲桌,最后又像报丧似的说:“军校保送生的任务也取消了。

  不单陕西,整个北方省份的军校保送生都取消了。本来我们班有几位同学是完全够保送军校条件的。现在……你们得加倍用功学习……”

  后来的结果完全解释了程老师所说的招生比例大减的内容,全校四个毕业班只考取了八名大学生,我们班竟然剃了光头。

  一条新的出路

  本年破例在高中毕业生中征召现役军人。此前的征兵对象只是初中以下的青年,高中毕业生只作为飞行员和军校的挑选对象。

  道理无须解释,招生比例既然大大削减,正好为部队提供了选拔较高文化兵源的机遇,也为高中毕业生增加了一条新的出路。

  有人打听到接兵的军官已经到达当地武装部的消息,我们便迫不及待地追到区政府所在地纺织城,十余里的路不知不觉就到了。

  那位军官出面接待了这一帮年约二十的高中生,很热情,也很客气,又显示着一种胸有成竹的矜持。

  他的个头高挑,英武,一种完全不同于地方干部也不同于老师的站姿和风度,令人有一种陌生的敬畏。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询问种种在他看来纯属于 ABC 的问题,他不烦不躁地做着解答,遇到特别幼稚的问题,顶多淡淡一笑。

  学生们最关心的问题还是有关身体检验,诸如身高、体重、视力、熊掌脚等最表层也最容易被刷下来的项目。

  有同学突然提到沙眼,说许多人仅就这一项就丧失了保卫祖国的机会,而北方人十个有九个都有不同程度的沙眼,最后直戳戳地问:

  究竟怎样的眼睛才算你们满意的眼睛?

  军官先做解释,说北方人有沙眼是不奇怪的,关键看严重程度如何,一般有点沙眼并无大碍,到部队治疗一下就好了。

  究竟什么样的眼睛才是军人满意的眼睛呢?

  军官把眼光从那位发问的同学脸上移开,在围拢着他的同学之中扫巡,瞅视完前排,又扫巡后排,突然把眼睛盯住我的脸,说:这位同志的眼睛没有问题,有点沙眼也没关系。

  我在这一瞬脑子里呈现了空白,被军官和几十位同学一齐看着,看着我的眼睛,我不知所措了。

  大概从来也没有被人如此近距离地注视过,大概从来也没有人称我为“同志”。

  缓过神来以后,我才有勇气提出了第一个问题:腿上的一块指甲盖大的疤痕能不能过关?军官笑笑说不要紧。

  既然眼睛被军官看好,既然那块疤痕也不再成为大碍,我想我这个兵就十拿九稳当上了。周六回到家中,我把这个过程全盘告知父母。

  父亲半天不说话,许久之后才说:“即使考不上大学,回家来务农嘛!天下农民也是一层人哩!”

  我便开始说服父亲。最基本的一个道理,如果不念高中,回乡当农民心甘情愿,念过高中再回来吆牛犁地就有点心不甘,部队毕竟还有比农村更多的发展机会……

  这种父子间的对话,与在学校小组讨论会上的表态,是我的人生中两面派的最初表现形式。公开的表态是守卫边疆的堂皇,而内心真正焦灼的是个人的人生出路。

  在我的解说下,父亲稍微松了口,说让他再想想,也和亲戚商量一下。我已经不太重视父亲最后的态度了,因为我明确告诉他,已经报过名了。

  周日返回学校之后的第三天,上课时候我发现了异常,几位和我一起报名验兵的同学的位子全部空着,便心生猜疑。

  好容易挨到下课,同学才告知今天体检。我直奔班主任办公室,门上挂着锁。再问,才知班主任领着同学到医院体检去了。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单独扔下我?

  我便直奔十几里外的纺织城一家大医院,被告知我们班的几位同学已经检验完毕,跟着班主任去逛商场了。

  我再追到商场,果然找到了班主任,他正借此闲暇,领着爱妻转悠。他对我只说一句话,回到学校再说。

  对于我急促中的种种发问,他不急不躁,却仍然不说底里,只是重复那一句话。

  我的热汗变成冷汗,双腿发软,口焦舌燥,迷茫不知所向,甚至怀疑是否政审出了什么麻烦。我不知怎样走回学校的,躺到宿舍就起不了身了。

  班主任让班长通知我谈话。班主任很平静地告诉我,我的父亲昨天找过他。我自然申述我的志愿,不能单听父亲的。

  班主任反而更诚恳地说,第一次在高中毕业生中征兵,是试验,也是困难时期的非常举措。

  征兵名额很少,学校的指导思想是让那些有希望考取大学的同学保证高考,把这条出路留给那些高考基本没有多少希望的同学。

  班主任对我的权衡是尚有一线希望,所以不要去争有限的当兵的名额。

  最后,班主任有点不屑地笑笑说,人家都争哩,你爸却挡驾,正好。我便什么话也说不成了。

  我又坐到课桌前,顺理成章地名落孙山了。没有任何再选择的余地,回归我的乡村。

  我在大学、兵营和乡村三条人生道路中最不想去的这条乡村之路上落脚了,反而把未来人生的一切侥幸心理排除净尽了;深知自修文学写作之难,却开始了;心底存储一种义无反顾的人生理想,其标志是一只用墨水瓶改装的煤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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