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离婚证和诊断书。
唐大尧没有想到,在等离婚证的时候,先等来个诊断书。癌症,他自己的。
离婚的事已经跟徐晓凌谈好了。自己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就差一个离婚证。徐晓凌忙,连续出差,说好这周六回来,周一就去民政局。
可是周五他的体检报告出来了。
体检是徐晓凌的表妹吉飒飒张罗的,吉飒飒一见到报告,立马给徐晓凌打电话:
姐,你在哪儿?
杭州,开会。
你先别开会了,我姐夫——
你姐夫?你都知道啦?嗯……那么你不用同情他,也无需拿无用的语言劝慰我,这个家,我真的只在意那条狗。我说了,只要把狗留下,对我而言,后面的生活应该没有什么影响。
什么意思?你俩都商量完后事了?
后面没什么事,我俩后面不会再有什么事了。这一世的缘分,就此止步。
……可是,可是姐夫也太可怜了吧。
……别哭!哭什么啊?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姐!
你别跟我喊。离开我,他一定会得道升天的。我祝福他。好了,我忙着呢,明天飞机回去,周日请你喝红酒。
说完,电话就挂了。吉飒飒眼含泪花,瞪着手机,强忍着没舍得摔。心说,果然这才是我的表姐啊,标准的蛇蝎啊!
表姐徐晓凌是个出名的狠角色。小地方普通人家考出来的名校学霸,能够在大公司做到大片区的经理,全凭一股只要业绩不要命的狠劲儿。据说在她手下工作的人个个都有杀了她的心。好在她对自己更狠,常年连轴工作每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在线,眼睛瞪得比谁都大,所以一直没人能逮着机会杀了她,只敢当面叫她工作狂,背后叫她精神病。
因此吉飒飒曾问过她姐夫唐大尧,说,我姐一天到晚都不睡觉,那你俩啥时候睡觉啊?说完故意眨眨眼,提醒他,此睡觉非彼睡觉。
唐大尧反应了一下,说,她不睡,不耽误我睡啊。
吉飒飒有些意外,说,连姐夫你也有……情人?
唐大尧又反应了一下,伸出根手指点了点吉飒飒的大脑门,慢悠悠地说,有也正常,但是真没有。
吉飒飒相信唐大尧肯定没有情人。不单是相信他不会对自己说谎,而是相信他也没有约会情人的时间。唐大尧在报社当美编,纸媒随时可能停刊,他这几年就是半下岗的状态。报社的同事都忙着往新媒体跳槽转型,但是他忙着钓鱼。一个人守着一根鱼竿,江边一坐就是一天。后来吉飒飒连哄带骗,让他在自己打工的儿童画馆教课,他的时间好像安排得更满了。
吉飒飒有时候陪她姐夫去钓鱼。说是陪,其实是她自己换了个地方打电话、发微信、听音乐、刷视频,也包括在江边的草地上跳跳健身操。唐大尧守着鱼竿,喝着茶,偶尔看一眼身旁闹腾的小姨子,两人并不多话。
吉飒飒觉得自己对姐夫的这种陪伴有一种关照孤寡老人的慈善光芒,虽说他姐夫唐大尧确诊得了癌症的时候,也才四十五周岁。
可是她年轻啊,她才二十三岁,她看谁都是老的。
但是现在她姐夫得了癌症,马上就要死了,她又觉得姐夫太年轻了,太可怜了,太可惜了。
吉飒飒把唐大尧的体检报告锁在儿童画馆前台的抽屉里。上课的孩子和家长们陆续走进来,她用亲热欢快的语调跟他们打着招呼。她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说出的话语,甚至还有亲昵的笑,有些诧异和恍惚,忍不住心生敬佩。可这敬佩又激起更深的自责。自责之前总是欺负姐夫这个老实人,自责现在噩耗来临还能按部就班地工作,她想,自己果然是和徐晓凌有血缘关系的,都是那种骨子里的不是人。
周五儿童画馆有唐大尧的课,这就意味着今晚她一定会见到她姐夫,这个事,躲不过。她也没想躲。她年轻的人生历程中,还没学会躲。她想的是解决。遇到一件事情,首先想到的是解决。解决掉,或者解决不掉,只有这两个选项,没有“以上都不对”。
至于解决什么呢?很沉痛却也很简单,就是她姐夫得了癌症了,已经和姐姐商量完后事了。她姐姐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根本不在乎、不心疼,已经做好了跟她姐夫彻底告别的准备。那么,她就要解决如何在姐夫人生的最后一段给他温暖、给他帮助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