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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蚁之死

时间:2024-02-20    来源:馨文居    作者:驴六  阅读:

  渺小而平常的事物往往会点燃某些心火,让人想到更深远的意义…

  ———题记

  她是一只蚂蚁。也许造物主真的眷顾于她,她有乌黑油亮肤色,苗条纤细的身姿,她的漂亮、美丽足以让她在同类中骄傲。这是她天生的资本。于是,每当走起路来,她都要自信而快活地扭动自己的纤腰和圆臀,身后肯定是一片赞叹的声音和羡慕的目光。

  她这样想着,竟有些飘飘然起来。但这还不是她最关心的事,由于拥有这样的美,她很想知道这种美能持续多久,她更想知道这种美是否一定能给她带来好运,比如大难不死或者化险为夷。对此她很情愿相信一个伙伴足以让她天真起来的恭维:“你天生就是属于美的,你的美会带给你好运,祝福你!”

  果然,一个阴沉起风的日子,当一只硕大的脚影急匆匆地覆盖她幼小黑亮的身躯时,奇迹就出现了,她竟然完好无缺地保存了自己的身体。她恰好躲在一条细小的鞋纹里幸存下来,她甚至激动看了一眼那一刻她神奇的居身之地:它是那样的奇妙而不可思议,弯弯曲曲,凹凸不平,她怎么恰好就落在这凹槽里呢?她把这都理所当然地归于自己的美所带来的好运气,于是,她又一次为她的美丽而陶醉,她又一次眯缝着细细的眼睛从头到脚打量了自己的黑色美丽,就这样想入非非的时候,她清楚而敏感地嗅到了胶鞋散发出的胶油和汗臭味儿,她甚至认为这也是一种无比美好的味儿,胜过享用一桌由八只甲虫组成的大餐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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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自己的美丽和因此而带来的好运气有了很大的自信。她认为自己美丽的身姿总能在她遇到危险时救助她。于是她有了“消费”自己这种“资本”的强烈愿望。她选择了这样一个证明的过程,即挑战死亡,她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一次,她选择了家门口那棵高大的白杨树,那棵树显然是附近最高的树,而且也是最美的树,青青光滑的树皮,绿亮的叶子,潇洒的姿态占据着一大片天空,她想他在杨树家族里肯定和她在蚂蚁家族里一样骄傲。她伟大的想法是爬上树梢,站在树梢最顶端的一枚叶子上跳下来,等待她的美丽在飘落过程中救助她,保佑她安全着陆。她花费了多半天时间,历经艰难,终于爬到了树梢。

  由于对自己美丽的笃信,她没有像一切英勇赴死的英雄那样留恋旅途中的风景,她忽略了那些细枝末节,只一味地向上爬去。她想她以后是有很多机会观看这些的,这一次她奢侈地放弃了这个机会。

  现在,她是完全站在树顶那片树叶上了,叶面绿亮的光芒映照着她黑亮的全身,那种陶醉舒服的感觉像独自享受了一只肥硕的甲虫。她跳下去了,一点也没有犹豫,结果她果真就那么安全地落到地面上,甚至那从空中吹来的微风都没能把她怎么样,没把她吹到远离家门的地方。她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她甚至还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在门口土块上晒太阳的丑蚂蚁。她对自己的美更加自信了。

  第二次,她模仿了人类的一种死亡方式。那是她在一次大山旅游时亲眼看到的:那个可怜的家伙把脖子往绳子上一挂就再也不下来了,他和她一样的美丽,她认为那个家伙和她一样是来验证自己美的力量的,但他再也没下来。她不禁有些伤怀,一种同病相怜的伟大感情在她心里涌动。

  今天她也想试一试,于是,她就把自己细而黑亮的脖子挂在了她见过的最细的一根草须上,她紧闭双眼,等待死亡。结果她非但没死,反而体验到一种荡秋千般的晃来晃去的感觉。于是,她就对那可怜的家伙挂在那儿下不来迷惑不解。但她很快就忘掉了这种忧伤,回到“她并没有以这种方式死去”的事实中来。她得出的结论是:那家伙还是不够美,要不他怎么给吊死了?而她就大不一样了,她对自己的美丽又增加了几分自信。

  后来,她又选择了到河里去溺水而死,结果河水对她油漂的身体无法吞没而悻悻地颠簸着她幼小的身躯把她送回了岸边的一根草上,她抹去满身水珠,一晃一晃地走过长长的草叶路,走过河滩上细细的沙地,向家走去。一路上吹着口哨,心里充满了胜利的欢悦。

  ……

  她选择了一次又一次向死亡挑战,或许挑衅。她甚至也买了一本《自杀指南》来帮助她伟大的举动,但她都丝毫未损地活过来了。这怎么能不让她对自己无伦比的美丽持一种绝对相信的态度呢?她是越来越自信,越来越骄傲了,她目无余子,傲视万物。

  ……

  不知过了多久的某一天,天气特别好,天空飘过悠闲的白云,树木绿得耀眼,清粼粼的河水缓缓地向远方逶迤而去,天色蓝盈盈的似乎在轻轻地晃动。她的精神也特别好,她舒展自己优美的身段在阳光下徜徉漫游,她不相信这么美好的日子和这么美好的身段构成的世界能遇到什么不祥的事,她毫无顾忌地、放荡地跳着舞,她陶醉于自己的美丽,她甚至相信她的美丽可以永远使她自由地活着,就这样想的时候,她不禁又一次飘飘然起来。就在她这样忘我地陶醉时,她突然感到一只硕大的脚影笼罩了她,她非常清楚地感到这只脚影是那么熟悉———那种弯弯曲曲的鞋纹,那股胶油和汗臭的混合味。她同样自信她会像那个阴沉的日子一样,恰好落在鞋纹里幸存。于是,她在那脚影袭来时还继续跳着自己优美的舞,可她做梦也没想到,当她优雅地舒展细嫩的脖颈做了一个抬头望月的动作时,她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她感到一个生硬的梁子挤压着她,一点也没上次的万般温柔,她隐约感到一股不祥之兆,她突然觉得应该反抗,逃跑。但已经迟了,接着她就听到了自己美丽的头颅破裂的声音,那么惨然,她也同样嗅到了那熟悉的胶油和汗臭的混合味,还有一股恶臭的血腥味弥漫过来,使她感到一瞬间想吐,但她很快就没这种感觉了,她一切都不知道了。甚至在她头颅破裂的那一瞬间,她竟然有一股深远的留恋在模糊的脑际一闪而过,又如长空闪电一般。她怨恨以前没能细心饱览那些风光和细节,可现在她没机会了,她深深地自责起来,以至于欲裂未裂的头颅和心脏作了最后一次思考和反悔,她感觉她的心脏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然而她已没必要再担心它是否会真正跳出来,因为几乎同时它就和她的身体被压成肉脯沾到那硕大的脚影里去了,她再也不必为此痛苦、后悔、恼怒了,因为她很快就会没感觉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由于那一瞬间深远的留恋,她勉强瞟了一眼脚影外的世界,仍然是白云飘飘,蓝天莹莹,绿叶亮亮,她甚至感觉到了微风习习的凉意穿透了心壁,这使她感觉了最后一次疼痛。她也真是荣幸!可不是吗?她预感到不祥之时居然还飞速地浏览了自己乌黑油亮的躯体,她不禁为自己可怜起来,并掉下了一串串泪珠:她终于懂得了她早该懂的东西,她终于没能证明她想证明的东西。好在,这来自心灵的,比身体之痛更揪心的痛苦即刻就逝去了,飘远了,她绝望地喊了一声,就真正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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