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奔跑,身轻如燕般的奔跑,跨过一座山、跳过一条河似乎也毫不费力,只需轻轻抬腿,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他隐隐觉得自己在梦中。真奇怪,居然能感受到梦,那就看看梦里有什么吧。他好像站在意识之外,带着看好戏的心情,观赏一部年代久远的黑白电影。梦是没有颜色的,他知道。
瞬间转移般,他来到一所学校里。人们如影子般走来走去,都是模糊的面孔。他坐在教室里,面前是一张数学试卷。他费力地做起卷子,觉得题目很难,每一道题只能解个开头就算不下去了。时间在慢慢流逝,而试卷却毫无进展,熟悉的焦灼感在心里燃烧。选择题半猜半算,填空题一题不会,大题只能乱写,最后他只好将这张毫无希望的试卷交了上去。他无法猜测老师的脸色,因为根本看不清楚。这应该是选择性无视吧,收到这样的卷子,老师的嘴角浮现出的淡淡的微笑或许就有了嘲讽的意味,也可能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此刻他不再多想。
后来他在教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个好看的女孩。他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他毫不犹豫地坐到她的旁边,看到女孩羞怯的笑容,突然很想吻她。于是他低下头,吻起了女孩。爱意在胸中沸腾,如此真实的爱意,让他在梦里谈起恋爱来。甜蜜感包围了全身,他们在所有人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肆地黏在一起。没有遭受异样的眼光,似乎他们的所作所为本就是寻常之中的寻常。
手机响了一声。他抱歉地放开女孩,准备看手机信息。而就在那一刹那,他从朦胧中走出,意识渐渐清晰起来。他睁开眼看着皱巴巴的床单,周围简陋的家具都是那样的陌生而熟悉。楼下的嘈杂声在窗玻璃上碰撞了几下,终于从缝隙里钻了进来。有好一阵子,林海还沉浸在甜蜜中,而心中残留的甜蜜感却在迅速消失。他坐了起来,伸手拿手机,是她的信息。她对他的长篇大论选择了无视,没有做出一个字的评论,而是发了几个字,告诉他自己已经下了高铁,准备乘车去同学陈芳家。
同学陈芳是谁?
他的脑子里迅速筛选了一下认识的女生的姓名,以及与陈芳相关联的人物,很遗憾都没有。于是他确信,这个陈芳,一定是她认识而他一点儿都不知道,并且她从未提起过的神秘人物。
记梦人。
梦的笔记。
刚才自己不就做了个梦,而且还是个白日梦。阳光的光点已经从地板上消失,变成了热辣辣的光线。时钟显示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了。
他坐在桌前,找到一本旧笔记本和一支笔,准备记下刚才那个梦。梦像一场雾,此时只剩下模糊的云烟。刚才梦见了什么?似乎有点甜的感觉。好像很久前吃过的一颗糖,喉咙里还残留着一丝丝发齁的甜味。
笔在手上捏出了汗,还是没有写下一个字。他觉得不能记下这个梦。梦里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尽管一回想全身的神经又会兴奋起来,但这是他的秘密。如果白纸黑字记下这个秘密,被她看到就不得了了。虽然她不是个善妒的女孩,但应该没有哪个女孩会喜欢自己的男朋友精神出轨。精神出轨了,身体出轨还会远吗?
他放下笔,收起笔记本,发起呆来。等到饥饿又来侵袭他的胃,梦已经散尽了。连梦里最真实的体验感都烟消云散,只留下疲惫不堪的神经。
三
他决定下楼去吃午饭。一来到楼下,突然有种恍如隔世感,似乎很久没有跟人类社会接触了,连语言都成了奇特的能力。他这才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面馆里的跑堂姑娘懒洋洋地走过来,问他要吃点什么。他不敢抬头望姑娘的脸,只用手指了指菜单上的牛肉面。姑娘走后,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的身影,有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位姑娘有点面熟。想了很久,才想起有点像梦里那个和他如胶似漆的姑娘。他的脸发起烧来。
姑娘端来面,他大胆地抬起头来想与她的眼睛对视,可姑娘很快就转过脸去,招呼别桌的客人了。
手机又有信息来了,是顾丽丽发来的图片和文字。她说陈芳是她的同学,她清楚地记得老师讲那些话时,陈芳也在一旁,还提出过很多问题。比如,一起床就把梦忘记了怎么办?会不会经常翻看那些笔记?梦里的情形是不是都有故事性?她不记得老师是怎样回答的。她也不确定记梦的老师是甲老师还是乙老师。她说陈芳居然也不记得了。准确地说陈芳既不记得甲老师,也不记得乙老师,连记梦这个说法好像都是第一次听到,露出很惊讶的表情。陈芳以为顾丽丽大老远跑来是找她叙旧,她很想告诉她自己刚刚离婚的事情。她有一肚子苦水要找人倾诉,诸如婆媳关系、丈夫无能、亲戚多舌等。她几乎是见一个人就说一遍,百说不厌,简直到了能倒背如流的地步。虽然每次的说辞都有些许出入,但并不妨碍总的意思。陈芳声泪俱下地诉说,赚取的眼泪和同情比祥林嫂还要多。可顾丽丽只想问她记梦的事情,陈芳觉得她不是个理想的倾诉对象,也就不想多说什么了。后来陈芳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丙老师讲过,然后就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镇子的街道上,茫然四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