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黑夜、向阳花和嘚嘚的马蹄声。非常害怕。在事情没有暴露之前,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一匹马由远而近,急促快速地从夜的深处跑来,铿锵的马蹄踩踏着坚硬的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没有人知道那匹马来自何方,它就站在他家门外,那一夜天上没有星星,周遭没有月光,甚至没有风。人们在第二天清晨,阳光照亮大地时,发现了那匹马。它白嘴、黑尾,通体棕黄,体态强壮,又漂亮,身上没有马鞍,也没有笼头,有过支前经历的人说,它是一匹战马。一匹马突然出现在门外,难道他一点都没有听到?他说,听到了,听到了,一匹白嘴黑尾的长鬃马从夜的深处威风凛凛地跑来,动作轻盈,流畅得像飞一样,当时他怀里刚抱起一朵艳艳的向阳花,准备第二天到心爱的姑娘家提亲,结果那匹马向他冲来,将他撞了个人仰马翻。醒来时,他一身冷汗,几只萤火虫在窗外盘旋,他以为自己死了,阎王爷派马来索命,萤火虫淡绿色的灯做他灵魂的向导。可那是一个梦。多少年里,人们听到的就是这一套。
从此,那匹马和他形影不离,日夜相守。开始时,他冲它大喊大叫,想把它赶走。他说,马是从梦里冲出来的,不吉利,早晚会带来麻烦。人们却劝他把它留下,毕竟在穷乡僻壤的大山里,能意外得到一个大牲口不容易。他说,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一个小妹,田地也分了,留着它干吗。说话时,他根本不看它。后来,他曾以极低、几乎是白送的价格卖给旁人,但无论是谁都无法靠近它。那匹马瞪起双眼,耳朵后背,脖子向内弓起,不是准备跃身而起用前蹄踩踏,就是调转屁股准备来个突然弹踢。但在他面前时,却鼻孔大开,口齿空嚼,轻摇着尾巴,服帖得像个兄弟。谁都不知道这是为啥。于是,人们就让他暂且养着吧,只当是替人民养着。他一百个不愿意,害怕那马黏上他。但是那时候他身份不对,又不好拒绝。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那就先这样,我先替大伙儿,不,是人民养着,到时候谁来牵走,我绝不拦着!”
不过,终究还是出事了。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个中午,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我家。那人装束奇特,格子衬衫,背带裤,瘦长的皮鞋紧紧裹在脚上。我推门进去,把他吓了一跳,当时他坐在炕沿上,我妈背着手靠站在炭火边,他转头看我,发现是个小孩,表情才慢慢缓和下来。我妈打发我出去,这让我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后来,我妈说那人手里有一张照片,他拿给我妈看,着实把我妈惊得差点面色大改,好在我妈还是撑住了,她连连摇头,态度诚恳,言辞真挚,她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时,我还小……不记事。”来者没有追问、逼问、质问我妈,只是把照片留给了我妈。
那人走后,我妈显得异常不安,她两眼发直,陷入一种事情终究而来的恐惧之中。“那时我还小……”她自言自语,却突然转过头来跟我说,“可你姥姥不小啊,是吧……你还记得那匹马吧,那年头,谁睡觉会睡得那么昏天黑地,分不清是梦不是梦啊!”
我听不懂我妈的话,但我知道她是在说舅舅的那匹马。那匹马两年前死了,没灾没难的,自然老死。它的过去,我只是听说,它先是由我舅养着,后来从公归了大队,土地下放时又回到我舅手里。它名气很大,倒不是因为它身强力壮,一次能驮多少粪,能拉多重的车,而是因为它是战马。它的眼神与气质里总能带给人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每次看电影,当人们看到战士们举起钢刀,驱马杀向敌人时,就会想到它。我舅舅回到家,总是会拍着马的脸说,“伙计,你也是那样的吗?是吗?”马不作答,只是摇头,打几个响鼻。在我的记忆中,那匹马和我舅是一个固定的画面:我舅一只手擓篮、篮里放把镰刀,另一只手牵马,马儿低头走路,舅舅少言寡语。可我知道,我舅是响当当的文化人,放到现在算是知识分子,他上过旧学堂,当过中学老师,干过供销社,到后来,他就实打实地变成了一个掏土挖粪的老农了。
那个陌生人离开我家的那个下午,我妈什么都没干。她坐在炕沿边,望着窗外,远处天空湛蓝无垠,近处是一堵乱石堆砌的墙。她神情专注,似乎努力想回到记忆中的过去,她在那些细微的,由于年龄、粗心和习惯而被忽略的记忆中寻找。后来,她起身站到墙上的相框前。相框里,相片很多,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直角的,花边的,非常杂乱。我妈的目光停留在那张我舅舅和姥姥的合影上,照片是在解放前照的,我姥姥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舅舅穿一身西装,精神抖擞满眼希望地站在她左边。我妈盯着照片看,一直看,突然把我拉到身边,莫名其妙地问我:“孩子,你觉得你姥姥喜欢你舅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我记得我姥姥九十岁的时候,还经常戴着眼镜在太阳底下,一针又一针地给我舅舅修衣补袜。
“可她为啥总骂你舅胆小鬼!有好几次,他前面走,你姥姥就在后面用眼剜他。”
我没有接我妈的话,因为我没见过。我只记得姥姥曾跟我说过,我舅舅自小就是个天大胆,1940 年的秋天,他去参加八路却跑到娘子关拔铁轨,八路没当成,反倒被日本人抓了,他那时就敢站在日本军官面前骂:“鬼子唉,我× 你大爷!”要不是当时兵慌马乱战事紧急,旁边的翻译念他年纪小,他那次就魂归西天了。
“我舅真是胆小鬼吗?我也害怕黑夜,因为黑夜黑,鬼怪魔兽都会出来。可他为什么害怕向阳花,还有嘚嘚的马蹄声?难道他从来就不骑马走夜路吗?”
我妈沉默不语,似乎问题复杂得像只刺猬。
“就因为那个梦吗?”我知道很多人会为梦而心生恐惧。我舅舅做了那个梦,第二天就没去提亲。可我知道那个姑娘,虽然家境贫寒,却贤惠漂亮,后来嫁给别人还生了个后来成为市长的儿子。“为啥?”我问我妈。
“啥为啥?”
“他为啥不去提亲,就因为一个梦?还是那匹马?”
“因为那个梦,也因为那匹马。那天,你姥姥把东西准备好,用笤帚疙瘩打他,推他出门,他都死活不去,他说要去提亲的姑娘姓项,叫阳花,是那朵向阳花在梦中把那匹马招来的。”我妈语气平和地重复着我舅当年的话,可我看得出来她根本不信。
那是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妈离开相框就带我去了姥姥家。舅舅一辈子没有成家,还住在姥姥留下的窑洞里。那窑洞很有年头了,前墙石都前鼓后陷地不在一个平面。我妈曾经劝过我舅搬出来,或者重碹一下。我舅却说,年轻时都没重碹,现在年岁大了还碹它干吗,人老了,有个得歇处就行了。两个大人说话,自然小孩子又得被撵出去。不过,后来我还是知道我妈是冲着我舅那个梦去的,核心是那匹马,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相片。
我无从知道当时我舅的表情,但我妈说,他镇静得都令人害怕。我舅从我妈手里接过照片看,然后平静地还给我妈,他说:“我就知道他会去找你,结果就是去找你了。”
“是。他不相信那个梦,还拿出这张照片。”
“我知道。”我舅说,“他也拿出这照片让我看。”
“那你怎么说?”我妈看着我舅的脸说,“那匹马就是照片里的那匹,一模一样。谁都能看出来。”
“我没有不承认。可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它留下,是它自己不走,赶都赶不走!”
“为啥它不走?”
“我哪知道啊!它是牲畜,我又听不懂它的话。”
我妈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重新又看那照片,说:“都这么多年了,哥,你说妈妈活着的时候为啥老骂你胆小鬼?”
“可能是因为我怕黑吧,一匹马从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夜里突然跑出来,它扬着四蹄,疯一样地向你扑来,它把你撞倒,你醒来,却是一个梦,你不怕吗?更吓人的是,那匹马竟然真的就站在门口。要是换作你,你……”
“我那时还小。”
“你那时小,你当然不会做那种梦!”
“我是想问你,那真的是梦?”我妈很认真地看着我舅,希望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破绽,却一无所获,“在那以前,你见过那匹马吗?”
“没有。”我舅舅老了,腰都坐不直了,可他十分坚定地强调说,“从来没有,那年月兵荒马乱的,保命还顾不过来呢,谁会去注意一匹马!”
“那就怪了,”我说妈,“那它咋就独独相中了咱家?”我妈试探着问我舅,“哥,现在社会和以前不一样了,没人追究那些东西。那天晚上到底出了啥事?”
类似的问话大概是听多了,我舅显得很不耐烦,对面前的妹妹也很失望,可是换位思考,我妈的问题问得也不奇怪,但他实在是烦了,似乎这个问题像苍蝇一样一刻不停地在他耳边嗡嗡。于是,他说:“要再说多少遍,你们才信啊。真的是梦,然后来了那匹马。”
“那妈妈为啥到死都说你胆小鬼?”
“我胆小?我只不过就是怕点儿黑。”
“还有向阳花呢,马蹄声呢,妈妈说,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你就再没有吃过葵花籽,她说,农业学大寨的时候你大中午都不敢一个人从那面画满向阳花的墙前走过,她注意到你一听到嘚嘚的马蹄声就会紧张。”
“妈妈是这么跟你说的吗?我一直以为,她骂我胆小鬼,是她想让我娶个媳妇成个家,我不能因为一个梦就放弃了成家的念头。可是……你们有没有替我想过,如果你们摊上那么一个梦。”
“别犟了,哥,妈妈根本不信你的话,从来就没信过。”
“她还和你说了些啥话?”
“她说,那天晚上,她好像听到你开家门和院门了,还朦朦胧胧看到院里有黑影。可是第二天,你说你睡得瓷瓷实实,还做了个可怕的梦。她看你脸色不好,你却说是被那个梦惊的。再说,你觉得那匹马站在咱们门口不蹊跷?你跟妈说,外面到处在打仗,一匹马跑错了方向,离了群,来到这陌生地方,随便站在谁家门口都很正常。妈妈当时是信了。可是,到后来……你好好想想,妈是啥时候开始骂你胆小鬼的?”
“我和妈每天在一起生活,除了每年大年初一早上给她磕头拜年外,她骂我啥,啥时候骂我,我哪能记得住!”
“你写悔过书的时候。你在悔过书上说,表哥是国民党,还是还乡团的团长,你也是国民党,不过,是未经你同意表哥私自填表介绍的,你还当过三个月伪警察局的秘书。”
“我是这么写的。我也写到,我到伪警察局当秘书的真正原因是表哥想让我帮忙,表哥是还乡团团长,但实际上是在给共产党做事。”
“可是,谁能证明啊?”
“表哥,只有他能站出来证明。”
“他人呢?”
“有人说,是去台湾了;有人说,1947年解放娘子关时他阵亡了;还有人说,1948年土改时还见过他,他家被定成地主,他不服,回家还和工作组的人干了一架。”
“那匹马是啥时候到的咱家?”
“1948 年秋天。”
“这就对了。”我妈说。
“啥就对了?”
“1948 年秋天的一天,表哥不服家里的成分,回家和工作组的人干了一架,然后骑马逃了,很可能工作组派了民兵在后面追。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天晚上到咱家的,其实不只是一匹马,还有一个人,表哥。”
“怎么可能呢?那晚上,我睡得和死猪一样,连门口那匹马都没发现。”
“你掰了向阳花,备了绸缎和酒,那你为啥第二天不去提亲?”
“我说过,那个梦太吓人了,那匹马,那向阳花,那么不吉利……”
“哥,可是表哥的儿子回来了,他跟我说,表哥根本就没去台湾,但他回家和工作组的人干架是真。表哥的儿子认定,表哥在那晚上来咱们村了,有人看到他骑上马后朝咱们村的方向跑来,从此他就再也没了音讯。”
“他是国民党,还是还乡团团长,到处有人抓他。他就是不死,也活不到今天。你说他吧,背着我介绍我参加国民党,又让我到伪警察局做秘书,后来因为这些事我受了多少制!我这辈子,这辈子,因为他……我没好过一天,我就是……也够了吧!”
“可你说,他是在替共产党做事,他是不是地下党啊?”
“我哪知道!替共产党做事也是他说的,人们只知道他是国民党,还是还乡团团长。”
“妈妈曾经和我说过,小时候你们关系可好呢,不论他来咱家,还是你去他家,你们都要睡一个被窝儿,在县中学上学的时候,你们好像还是同班同学。”
“所以,跟上他我得写悔过书,挨批斗,当不成会计,做不成老师。”
“如果他活着,他会出来给你作证吗?”“应该……会吧,他那个人,总体上来说,还算比较正。不过,再证明还有啥用呢,我还能活几天?他呀,早死得没影儿了,要不然也不会鬼催地叫他儿子来找我。”
“那天晚上,你听到嘚嘚的马蹄声,确实是在梦里?”
“是梦里。”
“然后一匹马站到咱家门口,就只是一匹光光的马?”
“你到底想说啥?难道是我害了他?你都说了,我们虽是表兄弟,可实际上比亲兄弟还亲,我能害他?”
“也许他……来到时候就已经……谁敢保证他和工作组的干架时没受重伤。”
这次轮到我舅沉默不语了,他看上去很疲惫,很疲惫,然后低声说:“如果是那样,我怎么也会救他,再怎么说,也是表兄弟。”
“可是,你不敢。你怕!”
“我怕?”
“那时咱家也刚刚被定成地主。我小,妈妈是女人,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人,你敢再收留一个地主少爷,还是国民党的还乡团团长?”
“谁知道呢?那天夜里,天真的很黑,我早早就睡下了,然后开始做梦,一直做梦。”
“哦!依你这么说,你这一辈子都在做梦,大概你现在还不清醒,是吧!”
我妈气呼呼地带我走了。
打那以后,我妈常常一个人拿出那张照片看,照片上是一个身穿军装、威风凛凛的男子,他骑在那匹白嘴、黑尾的长鬃马上。他就是我妈和舅舅的表哥,我妈说,在她模模糊糊的记忆里,表哥为人和善,既有军人的硬朗,又有学者的儒气,喜说爱笑,看不出有一点坏人的恶相,他不应该受到命运不明不白的惩罚。我妈说,肃反的时候,我舅被人揪出来批斗,我姥姥一下就想到了那个晚上,从此,她开始骂我舅胆小鬼。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一个人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匹马,醒来时那匹马就立在了家门口,骗鬼去吧!可大家又都愿意说那个梦是真的,因为我舅一辈子少言少语、低调做人,他不争不抢、不和人红脸,只要有人开口,他必是全力去帮,这么一个好人……唉!谁知道那个晚上他经历了什么啊!
我姥姥家所在的山村,依山而建,村前有一块二十亩大的平地,是他们村最好的一块高产良田。那块地种的谷子,脱出的小米味道特别香。无论是在公社时期,还是包产到户下放到个人,不论那块地这一年种的是玉茭、高粱,还是谷子,在地的正中央总会长出一棵向阳花。村里的孩子淘,花籽刚刚能吃的时候就被他们掰去了,但到第二年,在原处还会长出一棵来。起初几年,人们觉得奇怪,然后年年如此,人们也就见怪不怪了。后来有人拿这事跟我舅开玩笑:“那棵向阳花,是不是也是从你的梦里来的啊?!”我舅敷衍着笑笑:“我做梦之前,那地里还没有长出过向阳花。我看有这个可能。”
我舅死的时候,七十八岁。不过,他死得极其艰难。他临终时,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我妈陪了他三天。他头枕枕头平躺在炕上,双唇微抿,吁吁地出着微气,但顶不住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放大声音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说:
“好黑啊,这是咋了……我啥都看不见,也看不清……”
“你是要想让我咋了吗……我有啥办法,但凡我能有办法……”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我哭?我哭了吗?我干吗要哭!”
每到这时,我妈就马上趴到舅舅枕边。我舅的眼里真的浸满了泪水,那些泪从他的眼角扑簌簌地流下来,你看不出他是在痛苦,还是在做梦,还是在释然。他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和谁在对话。
我舅死了,遵照他的遗愿,我妈让人们在那块平地长出向阳花的地方下铲挖墓。人们往下挖,挖得很深,毕竟得放一口棺材下去,将来回土后还不能影响长庄稼。一块土突然塌了下去。人们兴奋起来,想着很可能会是一罐子银元。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过,那些在土改时被定成地主的人,常常会把值钱的金银财宝装入罐里,埋在自家私田里留给后代。而那块平整的良田正是我姥姥家的,土改时才分给别人。挖墓的人把我妈叫去,说是让她去发大财。我妈趴下,借着旁人的火机,往一个黑色的圆洞里看。然后,她一个后仰像遭电击一样瘫软在地。她面前那些凝固了几十年的土,开始松动,人们用手一点一点拨开,小心得就像剥开一道伤口。先是一个光光的头骨,接着是肩胛骨、胳膊、肋骨、和腿骨,等整个轮廓挖出来,人们更沉重了,心潮却在一片宁静中汹涌,他们一口接一口地往肚里咽唾液,他们看着那些已经微微泛黄的白骨,它的主人曾经经历了什么啊?他是半坐着的呀,头却向后仰着,他的右腿曾经挨过一枪,子弹从后面穿了进去。可谁能说,是那颗子弹要了他的命,谁又敢保证子弹是在他死的那天才穿过他的腿?除此之外,除了几缕还没有彻底烂掉的头发外,人们只在尸骸的旁边发现了一个完整的酒瓶,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妈坐在旁边,傻愣愣地看着,一句话也没说。最后,她吩咐帮忙的人,抓紧时间赶制一口棺材,把那些尸骨舒展地摆进去,重新进行装殓,然后和我舅舅并排葬在一起。因为她知道,这才是舅舅真正的遗愿。
我舅死后,村里人关于我舅的说法很多。人们指望那个穿格子衬衫、背带裤、瘦长皮鞋的人再来,他们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可是,那个人一直也没有来。后来我长大了,去档案馆翻阅资料,我找到了我舅表哥的名字。上面说,我舅的表哥于1946 年加入国民党,他的介绍人却是我舅。
难道这才是我舅真正害怕的原因?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自从我舅死后,他们村前的那块平地上,就再也没有长出过向阳花,一次都没有。而当有人信誓旦旦地在我面前讲什么历史真相时,我总是会想到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