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馨文居,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远去的鸽子

时间:2023-10-1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冷月衔山  阅读:

  漆黑的夜,万籁俱寂。

  逼仄狭小的地窖里。

  几条破麻袋上,睡梦中的卡洛夫被一阵异常的响动惊醒。开始声音不大,像平日自己在田间作业时的收割机。继而由远而近,犹如滚滚惊雷、骇浪惊涛,又好似万马奔腾,连大地都颤栗了起来。

  “钢铁洪流!侵略者的钢铁洪流!”

  犹如暗夜里,一道劈向深沉大海的闪电!

  这是卡洛夫此刻的瞬间感受。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这些可以粉碎一切的钢铁巨兽咆哮着,嘶吼着,在他脑海闪现,从他心头碾过,这种感觉惊心动魄,强烈地震撼着卡洛夫,这是他从没有经历过的,尽管他也曾是位老兵。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无意睡眠,于是扯掉身上的麻袋坐起来,一米八出头的身板,头几乎要碰到窖顶。这个地窖只有在酿造葡萄酒时才被用到,而现在,却用来藏身保命。

  半个多小时后,四周慢慢平静下来。卡洛夫仰头靠着墙壁,感到周身发冷。“我们的战士得到了准确的情报,那十来个人携带着精良的装备,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他这样想着。

  “轰——”一声巨响,卡洛夫感到屁股被猛地往上一顶,又跌坐回地面,头上不断有尘土落下,眼前依然漆黑一片。

  缓过神来,卡洛夫向右侧摸索了一下,放在身边的半瓶伏特加倒下了,他连忙扶起来。

  刚才怎么了?那是什么声音?难道真的打起来了?正想着,耳边传来密集的枪声:

  “哒哒——”

  “哒哒哒哒——”

  接着又是“轰”的一声,地面如同寒风中的枯叶,再一次瑟瑟发抖。

  是爆炸!

  卡洛夫甚至怀疑,上面自家的房子,此刻是不是坍塌了?

  “上帝保佑!”

  卡洛夫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同时暗自庆幸,三个多月前,儿子和儿媳去波兰旅游,因为现在W国和E国突发战争而没能回国,否则现在的情形真不敢想象。

  早已花光身上钱财的他们加入了逃到波兰的难民大军,此时儿媳居然发现自己怀孕了,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好还是坏。

  十多分钟后,枪声和爆炸声稀疏下来。又过了约半小时,四周恢复了一片寂静。卡洛夫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耗尽所有电量,早已关机了。

美文,小清新图片,馨文居

  不知道上面的十来名士兵怎么样了,卡洛夫决定出去看看。出去后会发生什么,此时的卡洛夫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该不该走出这个地窖,他真的不知道。

  狭小的地窖里,卡洛夫勉强活动了几下身子,然后抄起那半瓶伏特加灌了几口,直到这时才感觉身子热乎了一些。

  他猫着腰顶了顶地窖口盖着的石板,石板没有移动分毫。他又用劲往上一顶,石板却只移动了一点点。

  “见鬼了”

  卡洛夫暗骂了一句,心里涌起不祥的感觉。又持续顶了几下,上面透下来一丝光亮,看来天已亮了。

  好一会儿后,石板打开了一道六七厘米宽的缝隙,卡洛夫的头上脸上全部落满了尘土,同时一股刺鼻的硝烟味和焦糊味扑面而来。

  “啊——嚏——”

  卡洛夫猛吸一口气,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灰尘因他的喷嚏再次飞舞。透过这道缝隙,卡洛夫看到了覆盖的建筑垃圾,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几分钟后,卡洛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狼狈不堪地爬出地窖,眼前的情景印证了他的预感。他一秒也不敢待在这里,迅速跑到了前面的院子里。

  眼前熟悉不过的这幢房子,此刻已惨不忍睹,西侧的一半几乎已成为废墟,地上到处是残砖断瓦,折断的门窗、碎裂的玻璃、破损的家具,以及各种炊具散落一地,楼梯下的地窖也被塌了的楼梯压着,难怪刚才出来得如此费力。原本雪白的墙壁经过烟熏火燎,恰如一幅张牙舞爪的涂鸦。那没有倒塌的半幢房子也四面开裂,摇摇欲坠。

  掉落在地斜靠着墙角的婚纱照上,儿子科西嘉英俊的脸庞焕发着青春活力,儿媳娜莎娇丽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向远方的眼睛里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倒塌的房子像是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在等待着吞噬一切的美好和平静。那根垂下的半截房梁,如同一根长长的鱼刺插在咽喉的深处,同时也深深地插在卡洛夫的心上。

  西侧的院墙也倒塌了一截,院墙外的农机农具间的屋顶已不复存在,上面的鸽舍也已荡然无存,十多只鸽子没有了踪影,那可是卡洛夫好多年的心血,它们曾为主人带来多次荣耀。

  这幢房子前年才盖好,还欠了五万格里夫纳的外债。为了赶在去年儿子结婚前盖好,夫人积劳成疾已先他而去,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与伤痛。

  卡洛夫的家位于顿涅市一个较为偏远的乡村,这里离最近的镇子也有三十多公里,卡洛夫拥有一大片肥沃的黑土地,种植着小麦、玉米、向日葵、大豆等农作物。这儿地广人稀,邻居之间串个门都得骑上摩托车。

  这里的人们大多讲俄语,虽然他们属于W国,但是很多人内心深处是怀念的,怀念苏联大家庭的时光。卡洛夫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从遥远的北方入赘到顿涅市,和卡洛夫的妈妈结了婚,卡洛夫小时候也去过爷爷奶奶家。哪知道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突然解体,使得卡洛夫的家和爷爷奶奶那边一下子分属两个国家,这让人一时间很难接受。

  最近几年,W国东部活跃着一大批民兵组织,他们得到境外势力的支持,谋求加入E国。他们也多次联系卡洛夫,试图说服他加入组织,卡洛夫拒绝了。他不愿参加,但也不反对别人参加。

  在他的心里一直矛盾着、摇摆着、迷惘着,自己属于E国?还是属于W国?他总觉得没有归属感,是放飞后的风筝,而那根看不到的牵引线则时断时续。

  当战争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多惊讶,也没有一丝恨意,好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甚至,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光后,他还若无其事地呆在家里,也许潜意识里,他认为这些E国人也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呆立许久的卡洛夫仰起胡子拉碴的脸,淡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沮丧、愤怒、悲伤和难以置信。

  “该死的,浑蛋!”

  他咬牙咒骂,心中有一团火焰开始燃烧、升腾。看着眼前的惨状,年近半百的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东侧的院墙边,紫色的喇叭花开得正艳,藤蔓连片爬上围墙,将围墙装扮得多姿多彩。越过围墙,藤蔓和葡萄架上的葡萄藤纠缠在一起,相依相偎难分彼此。

  架上的葡萄花儿开了,白色的絮状花朵不大,却洒脱恣意。浓浓的硝烟味里,卡洛夫甚至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清香,这令他惊奇不已。

  是的,花儿可不懂什么战争,只知道无论如何不能错过属于它们的美丽的季节。

  看样子现在是早上八点左右,没有一丝风,四周安静的可怕。东边的太阳露出一道灿烂的光芒,靠近太阳的云彩被染成了一幅绚烂夺目的织锦;远处的几朵白云恰似柔软的棉朵,随意点缀在天上。看得出,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扑扑扑……”

  一阵羽翼破空之声迅速掠过,卡洛夫知道,他的小精灵们回来了。

  果然,头顶上出现了十二只鸽子,有白有黑,还有几只灰二线。它们盘旋在这个曾经是它们的家的上空,顺着时针,一圈又一圈。

  突然, “砰”的一声再次打破平静。是枪声!而且距离很近!

  卡洛夫立刻趴在地上,顾不得头上惊飞的鸽子,慌乱中转动眼珠四处张望,这一声枪响实在是离得太近了。

  什么也没有。卡洛夫压低身体快速爬向院门,像一只疾行的硕大乌龟。

  院门口,卡洛夫悄悄地探出脑袋,紧张地环顾四周。

  院墙西侧的拐角西南处的地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又察看了一下四周,卡洛夫起身猫着腰快步走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地上的人仰躺着,头朝西南,右侧太阳穴上有一个恐怖的血窟窿。由于距离过近,子弹巨大的动能使得他左侧的半个脑袋几乎缺失,军服上及身体周围喷溅散落着大片血迹及脑组织,左腿连同裤子整个儿消失了,大腿上白森森的股骨露了出来,断口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地上有一条长长的殷红血迹,直到围墙边,他的右手边有一支手枪,枪口还沾有新鲜的血液,身后不远处有一支AK47和一个背包。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卡洛夫差点吐出来。

  卡洛夫认识他。看得出来,这名中尉在无望中举枪自戕了。

  昨天傍晚,中尉带着八九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到卡洛夫的家。他们表情凝重极少语言交流,携带着突击步枪、榴弹发射器、反坦克火箭筒、标枪反坦克导弹、反坦克地雷、TB2无人机以及各种通讯设备等。才过了一夜,他们的头儿就永远地躺在这里了。看他的年龄和儿子相差无几,卡洛夫心里一声叹息。

  卡洛夫捡起中尉的手枪,里面没有子弹了,他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也许附近还有危险!卡洛夫意识到。他连忙扔下手枪弯腰捡起那支AK47,抽出弹匣,也是空的。

  提着枪,卡洛夫向北奔跑,经过倒塌的房屋,再越过垮塌的农机农具间,跑向家后的一座十来米高的土坡,在那里,可以观测到周围的的全貌。

  坡上生长着茂盛的菩提树、粗壮的白杨、各种荆棘杂草以及低矮的灌木丛。刚爬到坡顶,卡洛夫当即愣在了那里。

  前面不远处有个炮弹炸出的巨大深坑,弹坑的北端,一个人浑身是血躺在那里,四肢不全,显然早已阵亡。爆炸瞬间产生的气浪将他的军服撕得稀烂。

  距弹坑西北十米不到的地方也有个人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头盔歪在一边,背部被子弹贯穿,血染衣襟,一支狙击步枪丟在一边。两人身边散落着很多的弹壳,还有水壶、弹匣、望远镜、手套、夜视仪、工兵铲和敞开的背包,背包里是一些行军压缩食品、笔和记事本、指南针以及衣服等。

  太阳已经升起来。

  卡洛夫想到自己的家和眼前阵亡的士兵,只感到胸中的那团火如这初升的太阳越来越炽热。

  他随手捡起一个沉甸甸的弹匣,里面装满了7.62x39毫米的子弹,“咔”地一声,他迅速将弹匣插入枪身上的卡槽。当过兵的他对AK47再熟悉不过,这也是当时军队的制式装备之一。

  卡洛夫警惕地转身察看四周。

  家的东侧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河,南边和西边是自己家大片的小麦地,还有部分种植着向日葵。家门口自东向西一条土路,西侧数百米外是一条南北向的公路,向南可以到达马里市,向北通往哈尔市,公路两侧都是农田。

  “哦,天呐!”

  半弯着腰的卡洛夫看到,在西侧公路与土路结合的地方,一辆迷彩装甲车侧翻在路上,装甲车的侧身刷着一个大大的白色“Z”字,其后停有一辆坦克,炮口正对着自己。地上似乎有人,不知是死是活。

  “这帮该下地狱的家伙!”

  卡洛夫低声咒骂,跨过一棵炸倒在地的白杨,矮身快速向北跑下土坡。

  穿过一片不大的桦树林,转向西北,再迂回到向日葵田地里。

  此时的向日葵已有半人多高,正值含苞待放,金色的脸庞,碧绿的身杆,整齐划一,如同接受检阅的高傲女兵。

  卡洛夫没空理会这些 “女兵”,他时而快速奔跑,时而匍匐前进,时而翻滚跳跃,时而伏地观察,慢慢接近目标。

  在一块麦田边,卡洛夫慢慢爬出来,眼睛来回逡巡,机警地观察周围。

  地里的麦子就快成熟了,通身已由绿转黄,带着新鲜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七彩光泽。麦杆笔直,麦穗饱满,麦芒如根根钢针,不屈地直刺苍穹。

  卡洛夫小心地接近公路,然后滚进路东侧的水渠。干涸了的水渠长满杂草,踩上去柔软且无声。

  水渠南边的顶端,卡洛夫看到了炸翻的装甲车。由于战争,公路上一个鬼影也没有,也看不到一辆车。

  卡洛夫端着枪躬身向前,悄悄接近水渠顶端时,他看到一具蜷缩的尸体,轻轻踢了一脚,硬邦邦的。公路从这儿向东是通向自家的那条土路,十来米外便是那辆坦克和被炸翻了的装甲车。

  卡洛夫紧握AK47,爬上路面摸到坦克边,坦克前方不远的路面两侧,各躺着两具E国军人的尸体。

  卡洛夫摸到侧翻了的装甲车旁,在装甲车东南侧的一个稍高的土坡下又发现一具仰面躺着的尸体,一只钢盔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不远处是另一具被爆了头的尸体,看军衔还是一名少尉。

  卡洛夫又仔细搜寻了一遍,确认没有能够再喘气的人了。他直起了身子。

  没有一个可以幸免。

  他清点了下现场,一共有七个人被击毙。怎么一个活的都没有?也好让我为中尉报仇,为我家房子报仇卡洛夫呆呆地站在那里,恨恨地想。

  过了好一会儿,卡洛夫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几具尸体,其姿态各异,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年轻,和那三个被终结生命的本国士兵一样。

  卡洛夫嘴唇紧咬,一手拿着枪,一手捏着下巴,默默地站着。

  一朵花,只会在盛开后才会凋零,一粒麦子,也必然在成熟时才能被收割。人,来到这个世界实属不易,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生命是来自太阳的一束光,因天赋色彩而绚丽,因自带温暖而可贵,因而怎能像一阵风,轻飘飘地逝去?

  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们精彩的人生还没绽放便陨落于此,他们在慷慨赴死前,对于这样的结果真的了解吗?真的能接受吗?想到这里,卡洛夫情绪有些低落,答案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卡洛夫提着枪慢慢来到坦克前,这是一辆苏联时期的有些老旧的T72,长长的炮口正对着自己家,左侧的履带被炸断,耷拉在地上。坦克正面赫然有一直径约十厘米的黑洞,因为瞬间的高温,洞口边缘呈金属熔化后的堆叠状。这是反坦克武器的杰作,卡洛夫知道。

  他爬上坦克,顶部的盖子早就被炸得不知去向,卡洛夫稍稍向舱口探头,一股呛人的难闻气味激得他立刻跳了下来。卡洛夫明白了,这辆坦克中了反坦克武器导致殉爆,所以坦克内部的弹药及驾乘人员全部气化!

  他再次回到装甲车前,这是一辆轮式装甲车,车内已经空无一物,车身向左侧翻九十度,右侧车门被炸飞,地上一个深坑,车轮被炸掉两只,各种零部件散落一地。

  看到这里,卡洛夫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装甲车是被反坦克地雷炸毁的,而地雷,是曾当过工兵的他,于昨天晚上协助中尉的部下亲手埋设的。

  坦克和装甲车能算我的战利品吗?卡洛夫右手持枪,枪身无意识地敲击着左掌,双手配合,发出轻轻的“啪啪”声,一下又一下。

  网上很多人用拖拉机将E军废弃的坦克或装甲车拖回家,同时还宣布对它们的所有权,卡洛夫看到过。“他们将我的家都毁了,这样做绝对不过分!”他想。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周围是那么的安静,连一声鸟鸣都没有。

  卡洛夫正在这份异常的安静里独自盘算着战利品时,身后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这声音不大,但在卡洛夫听来却不亚于晴天霹雳,这熟悉的金属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这声音吓得他瞬间屏住呼吸,血液凝滞,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即刻作出了反应:低姿、转身、出枪、子弹上膛,反应迅速一气呵成。

  但他心里清楚,对方如果想干掉自己,即使自己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转过身的卡洛夫看到,刚才躺在斜坡上,被头盔盖着大半张脸的那具“尸体”,此刻握着一支手枪正对准自己,距离只有四五米!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头盔已被挪到一旁。这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只是脸色苍白,二十出头的样子,金色的卷发非常凌乱,眉毛平直,眉尾稍微下弯,眼窝凹陷,充满血丝的淡蓝色的大眼睛里憔悴中带着恐惧和惊异,鼻梁挺直,紧闭的嘴巴上分布着软软淡淡的胡须,一身迷彩军服上满是血渍、泥污和草汁,子弹带松垮垮地斜在身上。最吓人的是,他的左手齐肘部往下不见了踪影,左腿也已负伤,看得出是骨折了。地上有一滩血迹,伤口处还在往外渗血。

  一只被子弹洞穿的水壶歪在一边,一部手机躺在他身边,手机屏上布满蛛网状的裂纹。

  一时间四目相对,两人仿佛石化了,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后,年轻人才慢慢垂下了枪口。

  “爸……”年轻人轻声喊道。

  “科西嘉?!”

  卡洛夫万万没有想到,这张因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苍白的面孔,竟然是分别了三个月的儿子!

  “科西嘉!”

  卡洛夫猛地扔掉手中的枪,几步跨到到科西嘉的身边,半弯着腰张开双臂,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无比心痛地瞪着他的脸,又看向他的断臂,最后将目光投向他伤腿:“科西嘉,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孩子……”话没说完,已经哽咽。

  “爸,我……”

  科西嘉刚说了两个字,控制不住地开始抽泣起来。

  卡洛夫扭头看向旁边的那具尸体,两步跨过去,从尸体靴子上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下扎进死人的右大腿,再将刀锋逆向转动九十度,快速划了三刀,裤子上立刻出现“E”字状的缝口来,卡洛夫抓住“E”字的底部,向脚的方向猛地一扯,“呲——”地一声扯到脚踝,接着一刀斩断,再将得到的宽布条从顶端纵向一分为二。扔了刀,卡洛夫迅速为科西嘉的胳膊和伤腿进行包扎止血。

  “科西嘉,告诉我”,卡洛夫慢慢站起来,眼神从军服上慢慢转向儿子的眼睛:“你身上的军服是怎么回事!?”

  “军服,这是……这是……E国军服……”

  科西嘉有些口吃起来,他看到父亲的脸色变了,不见了刚才的震惊难过,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严肃,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而复杂。

  “你说,你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你是不是当了叛徒?带领他们炸毁了我们的家?快说!”卡洛夫死死地盯着儿子,连声责问。

  科西嘉从没在父亲如此严厉的目光注视下,听他使用如此严肃语气向自己问话,即使小时候犯错挨打。

  “爸,我没有!啊——”

  科西嘉一着急,抬起胳膊想坐起来,却一下疼得叫了起来。

  “科西嘉,你别动!”卡洛夫出言阻止,儿子的那声呼痛,分明疼在自己的心上。

  他随即转身提起旁边的一只军用背包,抓住底部“哗”地一声倒出了里面所有的东西。

  “爸,你是找药品吗?早没有了,他们后勤保障出了很大的问题”

  卡洛夫翻了翻,果然没有。

  “科西嘉,听着,我必须救你,要不然你会死在这里,知道吗?”

  卡洛夫焦躁起来。他快步跑到路北侧的尸体旁一番搜索,仍然一无所获。

  装甲车旁,卡洛夫看到脚下延伸到自家的路较窄,本可以用家里的拖拉机将儿子送到医院,却被眼前的坦克和装甲车挡了道。况且,卡洛夫也知道,即使送到小镇,医院里恐怕早已空无一人,在这方圆三十千米之内,逃难的居民全部跑光了。

  卡洛夫感到多么的无奈与无助,他仰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

  头上的白云无忧无虑地悬挂在蓝天,时间在云朵身上定格。太阳已经很高了,暖洋洋的阳光照在卡洛夫的身上,可他这一刻却感到无比的寒冷。

  现在能做的也许只有陪陪儿子,看得出,属于他的时间不多了。想到这里,卡洛夫的心在滴血。

  “爸……”身后传来科西嘉的低低的呼声。

  “科西嘉,你怎么样?我恐怕……从这儿……无法……”

  卡洛夫走到儿子面前,心情沉重无比。

  科西嘉右手轻轻摇了摇:“爸,我没事。”停顿一下后,他接着说道:“我们的家都那样了,爸,你没事吧?”

  科西嘉看向父亲,蓬松脏乱的头发,一套皱巴巴的居家服,一双鞋面开裂的鞋子,平时就不修边幅的他,此时更显得邋遢,才两三个月不见,父亲胡子拉碴的脸上,抬头纹法令纹明显加深,一双眸子尽显忧伤与疲惫,鬓角甚至见到了些许白色。

  “家里楼梯下的地窖你知道吧?”

  科西嘉勾了一下下巴,算是点头。

  “昨天晚上十来个我们W军人在家旁设伏,他们命令我躲进了地窖,我还好,他们撤离了,留下三具遗体”

  科西嘉听完吃惊地看着父亲,半天没说话。

  “孩子,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娜莎呢?”卡洛夫强忍眼泪,拿过一边的空背包,折叠两次后,作为枕头放在科西嘉的头下,拿起一边带着弹孔的水壶,摇了摇又扔回原地,然后在儿子的身边坐下,抓起儿子仅剩的带有血迹和污渍的右手急切地问。

  这双手多熟悉啊,小时候调皮捣蛋,它们干了不少荒唐事,因此挨了不少揍。长大后这双手多少次帮自己耘田播种,收割晾晒,可……

  “爸,我和娜莎在波兰时得知两国交战,我跟娜莎说我要回国参战,击退侵略者,娜莎不同意,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来形势变化,大量难民出逃到了波兰,总统号召我们站出来保家卫国,我设法说服了娜莎,把她留在了大使馆,她在那里是安全的,我回国重返部队,参加了几次战斗。爸,我和你一样,都曾经是军人,你也说过,当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应该挺身而出,你说是吗?”

  科西嘉有些忐忑地看着父亲。

  “你去打仗,谁同意了?你有没有为我想想?为娜莎想想?为娜莎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你有权做这样的决定吗?”卡洛夫在内心深处厉声责问、大声咆哮,真想踢儿子两脚,可在现实面前于事无补。即使儿子在电话里告诉自己,他要去上场杀敌,自己鞭长莫及也阻止不了。

  听着儿子的讲述,卡洛夫沉默着。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英雄情结,毋庸置疑,卡洛夫同样具备,当国家遭受战火蹂躏时,爱国情怀将他们的一腔热血迅速点燃。知子莫若父,这一点,卡洛夫很清楚。

  再想到儿子的负伤甚至死亡都与自己有着直接的关系,卡洛夫复杂的情绪难以表达,只化作了重重的一声:“唉——”

  科西嘉察觉到了父亲表情的变化,见他不说话,于是继续道:“我告别娜莎回到国内后,去了赫尔市,在那里,重返部队的我即刻参加了战斗。我和娜莎说好,怕你担心,我们没有向你透露。爸,请你原谅。”科西嘉嗓音有些低沉,带着疲惫与歉意。

  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卡洛夫看着儿子,轻轻点了一下头。

  科西嘉喘息了一下接着说道:“ 一个多月后,娜莎告诉我,她怀孕了!爸,她说她怀孕了,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么开心吗?我让她一定保重自己,她要我必须平安归来,等着我为孩子洗尿片。谁知没过两天,我和一位战友在一次行动中被敌军俘虏了,战友被俘后稍加反抗,被当场爆头。他们问我有什么特长,我告诉他们我曾是摩托化旅的机械师,于是他们让我修理维护坦克和装甲车,并将我的手机砸坏。爸,为了能够见到你,见到娜莎,见到我未来的孩子,我……我……”

  说到这里,科西嘉哭了。

  “孩子,别难过。”

  听完儿子的讲述,卡洛夫的语气不再严厉,他轻抚一下儿子的头:“对于每个人来说,生命只有一次。因而,谁都有选择的权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卡洛夫看到科西嘉的脸色晦暗下来。科西嘉轻轻抽出右手,从自己右侧裤袋里摸出一板像药丸的东西,单指顶破锡箔包装纸,将最后一粒倒进嘴里,扔掉包装开始咀嚼起来。

  “这是什么?”卡洛夫捡起包装,上面的文字他看不懂。

  “这个可以消除疲劳、缓解疼痛,提振精神,据说是缴获自我们的军队。”

  咀嚼中的科西嘉口齿有些含混。很快,科西嘉的脸色有了好转,开始红润起来。然后继续讲述:

  科西嘉跟着E军一起打仗,但基本不上战场,主要的工作是维修故障频发或被击残击毁的坦克和装甲车。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科西嘉时常暗中使些手脚,好多经过他手的铁甲怪兽的腿都变不利索了。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人的生命随时都有被终结的危险,因而对科西嘉的小伎俩无人怀疑,也无人过问。

  昨天上午他奉命检修一批铁甲怪兽,得知当晚要向北奔袭,于是他又故技重施动了手脚。晚上,科西嘉和和另外五人由一名少尉带领乘上一辆装甲车,紧跟浩浩荡荡的铁甲洪流一路疾奔,不出所料地在半途抛锚,同时抛锚的还有三辆坦克。

  当他们排除故障再次启程的时候,前面的铁流早没了影子。经过车载无线电联系,车队加速追赶。

  黑夜里,科西嘉乘坐的轮式装甲车在前,其他三辆坦克在后,当行驶到现在这个地方,突然遭到右侧不远处的机枪射击。

  科西嘉当时提议快速通过,以免进入伏击圈。但少尉——这个愚蠢的家伙竟然说反正已经迟到,不如灭了这帮可恶的家伙。

  装甲车快速右转上了土路,一辆坦克紧随其后,坦克一边行进一边开炮,炮弹贴着装甲车“嗖嗖”飞了出去。

  忽只听“轰”地一声,装甲车被反坦克地雷炸翻,科西嘉受了伤,被拖下来扔在这里。后面的那辆坦克见中了埋伏,连忙后撤,可哪里还来得及,被一枚反坦克火箭筒命中殉爆了。余下的两辆坦克仓皇向北极速奔逃,早已顾不上剩下的人。

  装甲车上下来的士兵迅速展开队形进行还击。少尉见科西嘉伤了一条胳膊,于是拿走了他的长枪,将手枪留给了他。

  紧张的交战时刻,子弹横飞。黑暗中,子弹打在坦克和装甲车上,激起朵朵火花。科西嘉躺在土坡下一枪没放,他不想打自己的士兵,更不希望被打死。

  经过双方激战,死伤殆尽,仅剩重伤的少尉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天亮的时候科西嘉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是在自己家门口,而那栋残破不堪摇摇欲坠的小楼竟然是自己的家。看到身边奄奄一息的少尉,科西嘉怒火中烧,用手枪提前送他见了上帝。

  “爸,刚才你来之前,我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死了。突然看到一个人的身影,我用牙齿咬着枪将子弹上膛,将枪口对准了你。爸,我不知道是你,真的对不起!”科西嘉低哑着嗓音抱歉道。

  “科西嘉,这不是你的错,处在生死攸关的紧张时刻,你的做法再正常不过。”

  停顿了一下,科西嘉问道:“爸,我这样做对吗?我是说,我不得已加入了他们。”

  “孩子,虽然你被俘虏,但这不是你的错!是的,不是你的错,相反,你还做了一些有利于我们的事情。”

  卡洛夫看着儿子的眼睛认真地说,给了他充分的肯定。

  科西嘉又问道:“爸,我们两国不是同一个民族吗?几十年前还曾同属于一个国家,现在怎么了?为什么要打仗?”。

  坐在儿子旁边的卡洛夫随手拔起一根青草不断揉捏着,很快,蔫了的青草已不成样子,青草的汁液将他的手染绿。

  “是啊,曾经我们有着共同的祖先,也和睦相处过。唉,都是过去了,一言难尽啊。利益,国家与国家之间,利益永远放在第一位的,所以有了战争。”

  卡洛夫叹了口气起头看向远方,远处,是大片的喜人的庄稼,在这片肥沃的黑土地上,它们接受雨露的滋润,得到阳光的照耀,茁壮地生长着。如果不是战争,儿子儿媳就回来了,也许正给农田使用无人机治虫,也许正给那台老旧的拖拉机进行维修,也许正计划着为即将到来的收获做准备,然而……

  “他们说,说我们要加入北约,是用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因此,他们要赶在这把刀出鞘之前……”

  卡洛夫摆摆手:“那是政治,政治懂吗?而战争,是服务于政治的,战争能够实现那些政治家野心家的狂妄梦想。战争是什么?战争是流血,战争是屠戮,战争是毁灭……孩子,这一场战争源于地缘政治,必将改变世界格局。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啊,也不想关心政治,只祈愿和平,只在乎自己的三亩地,唉……”

  说罢,卡洛夫垂下头又叹了一口气。

  父子俩沉默许久后,科西嘉说道:“爸,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孩子,你说。”

  “娜莎回来后,你告诉她,我对不起她,我将她亲手交给我的婚戒弄丢了。”

  科西嘉说着轻抬起没了左手的半截手臂,疼得“咝”地倒吸一口冷气。

  “孩子,别动。”卡洛夫看到儿子原本俊朗的脸庞此刻却一片灰白,毫无生机。

  “我还答应娜莎,要给,我们的孩子洗尿片……看来,我……要食言了……”

  “科西嘉,亲爱的孩子,我相信,娜莎一定会原谅你的,一定会!”

  卡洛夫嘴上宽慰着儿子,心中却涌起无限的悲凉与痛楚。

  “爸,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在天堂里见到妈妈……你有什么话,需要我……捎带吗?”

  “孩子……”

  两年前,妻子的病故令卡洛夫悲痛欲绝,几乎失去生活的信心。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儿子的结婚,心情才略有好转。现在,儿子却要步妻子的后尘。一瞬间,卡洛夫的心被儿子的这一句话击得粉碎,他一下子伏下身子,脸贴在科西嘉的胸前,身子不住地颤抖,泪水湿透儿子的衣襟。

  儿子是父亲生命的延续,即将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不令他心如刀绞。

  “科西嘉,见到你妈妈,告诉她,告诉她我对不起她……没能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爸爸还要告诉你,炸翻装甲车的地雷,是我协助乌军亲手埋设的,爸爸对不起你……”卡洛夫哽咽道。

  “爸,正如你刚才,刚才告诉我,我的一样,这,不是你的错……”科西嘉右手轻抚靠在自己胸前的父亲微微耸动的肩头。

  “是的,这不是我的错,是的,孩子,这不是我们的错!”

  卡洛夫坐起来,不觉提高了声调。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们的错,好像也不是我们W国的错,似乎也不是E国的错,究竟是谁的错呢?难道是万里之外的,那个竭力促使两国兵戎相见,继而从中获利的卑鄙的超级大国的错?

  突然,卡洛夫猛地站了起来,仰头发出歇斯底里的一声怒吼:“这究竟是谁的错——”

  此刻,两行泪顺着卡洛夫的脸

  颊,擦过胡须,猛地砸向地面。

  这一声呐喊无比凄厉,混合着哀伤,夹杂着痛苦,在一片寂静里久久回荡。

  卡洛夫失神地看向天空,许久,许久……

  苍穹浩渺,静默无言。

  “爸,我希望你,坚强起来,就像当初……当初你教育我,做一个男子汉,应该坚强。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要向你坦白,并渴望得到……得到你的原谅。”

  科西嘉说话时开始出现停顿,且显得有些吃力,间断有轻微的喘息。

  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父亲,面色平静了下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这金色的年华多像这八九点钟的太阳啊。

  重新坐下来的卡洛夫轻摇儿子的手:“你说的对,我应该坚强起来。孩子,你说吧,没有什么事是不可原谅的。”

  卡洛夫握着儿子的右手,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偷喝了你……启封了的一瓶伏特加,后来,怕你发现,我加了不少水。爸,你能……能原谅我吗?”

  “孩子,在我第二天再喝那瓶酒的时候,我就感觉出来了,但我没有责怪你。”

  “你早就知道了?”

  “是的,在我们家,这种事,也只有我们淘气的小科西嘉才能干得出来。”

  卡洛夫说着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这么说,爸,你早就……原谅我了?为什么?你应该把我,揍一顿才对。”

  科西嘉眼睛下弯,嘴角上扬,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年轻的脸上顿时有了不一样的神采。这是父子两人时隔数月见面后的第一次笑容。

  “揍一顿就算了,加了水也好,这样我不容易喝醉。呵呵,还有啊,因为,因为爸爸小时候干过同样的事,呵呵,呵呵,哈哈……”

  说到最后,卡洛夫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科西嘉也跟着笑起来,轻微咳嗽中身子跟着抖动,脸颊也泛起了红。

  看着眼前的儿子,卡洛夫笑着笑着,泪却再次涌了出来。

  半晌之后,平息下来的科西嘉轻轻拉了一下父亲的手:“刚才提到伏特加,爸,我有几个月没有,没有喝过了,我想……”

  卡洛夫“腾”地一下站起来:“科西嘉,家里还有,你,你等着爸爸,你等我啊——”

  卡洛夫几步跑到土路上,身后隐约传来儿子微弱的应答声。

  他迈开腿向东狂奔,奔跑着,奔跑着……

  他的脑海中幻灯片般地闪现出儿子各个时期的样子:小时候的活泼淘气;少年时的桀骜叛逆;入伍时的挺拔英武;结婚时的俊朗帅气……

  奔跑着,奔跑着。卡洛夫觉得,自从当年离开军队后,从来没有以今天这样极限的速度奔跑过,从来没有。

  来不及伤心,来不及难过,卡洛夫就这样奔跑着,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扑扑扑——”

  卡洛夫再一次听到他的小精灵们回来时的羽翼破空声,他无暇抬头,哪怕只看一眼。

  他跑到院前,穿过院门,越上台阶,跨过垃圾,跳进地窖,一把抓过伏特加,跳上地窖,跨过垃圾,越下台阶,穿过院门,跑到院前,跑到路上,一路向西。

  他清楚,喝上一口伏特加,是儿子这辈子最后的心愿了。卡洛夫一秒也不想耽搁,奔跑着,奔跑着。

  人生最大的不幸,是眼看着至爱亲人的生命在一点一滴中流逝而无能为力。

  奔跑中的卡洛夫任泪水打湿衣襟,洒落路面。

  还有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

  忽然,卡洛夫脚下一松,虽然极其轻微,但还是被他瞬间感知。电光石火间,卡洛夫明白自己踩上了昨晚亲手埋设的另一颗地雷。

  “轰”的一声巨响,他感到双耳失聪的自己飞了起来,自由落体的刹那,意识竟然是清醒的。他发现自己侧躺着,更重要的是,手里的伏特加完好无损,而科西嘉就躺在离自己两米远的地方。他将酒瓶摇晃着远远地伸向儿子。

  “科西嘉,伏特加,伏特加——”

  然而,卡洛夫看到,侧着头看向自己的科西嘉,此刻却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滴。

  “啪”地一声,卡洛夫再也握不住手中的酒瓶,一下子掉在地下那支AK47的枪身上,顿时酒瓶碎了,伏特加流了一地,空气里立刻弥漫着浓烈的酒香。

  卡洛夫一下坐起来,却猛然间看到,自己的双腿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踪影。

  “啊——”

  他发出一声惨嚎,“咚”地一声仰躺在地,扭曲的脸上充满着惊惧、痛苦、悲愤和绝望。圆睁的双眼看向天空,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最后一幕是:被地雷爆炸声惊飞的鸽子们,挥动翅膀做了最后一圈环绕飞行后,向着东南远去……远去……

短篇小说

人生故事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爱情散文  名家散文  散文诗  诗歌流云  日志大全  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