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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债

时间:2023-10-04    来源:馨文居    作者:王中意  阅读:

  一

  刘凤霞接到儿子电话的时候,校园的高音喇叭里正播放着韵律操的乐曲,她从学生方阵后面跑回办公室,韵律操的乐音还是很大,她模模糊糊听儿子在电话那头说,国庆节放假,他带女朋友回来见各自的父母。刘凤霞很想问问儿子女朋友是哪里人,在啥单位工作,父母都是做啥的,家庭条件如何,是不是独生子女……无奈噪音太大,儿子即使会一一告诉她,她恐怕也听不清楚,她忍住了。今天已经九月三十号了,孩子买的是下午的高铁票,再过几小时,儿子就到家了,算了吧,等见了面,啥都清楚了。

  放下电话,再回操场上,她见几个学生动作潦草,明显跟不上韵律操节奏,还在那里嘻嘻哈哈,互相取笑,她想过去说他们,又觉得就剩两节操了,等解散了回教室再“修理”他们吧。

  刘凤霞五十岁了,在城中村小学任政教处副主任,负责课间操秩序维护和校园卫生工作,担任副主任已经三年多了,平时工作很清闲,当同事们站在三尺讲台上滔滔不绝讲课的时候,她都在刷手机,在淘宝店闲逛,在拼多多上跟客服聊产品,当然也观剧,也在微信群里聊闲天。她不用操心备课写教案那些事儿,也不再考虑职评那些事儿,因为她早已通过特殊渠道解决了职称问题。至于上下班刷脸摁指纹,她也不必在乎迟到还是早退,管指纹机的年轻老师是她教过的一个学生,她估摸着那孩子总不至于向老师动“杀心”吧?

  想到儿子,想到即将见面的准儿媳,她忍不住动了猜测,那个女孩儿是啥品性的人呢?是不是西安人呢?如果是西安本地人,她家境应该还不错吧?跟儿子年龄相仿的女孩儿,独生子女的可能性会大一些。看儿子的架势,这个假期,恐怕要有啥决定了呢,要不咋会带女朋友来见父母呀。她觉得应该到盛德美去一趟,挑选些水果、糖块、点心之类的,再买些牛羊肉、肋排、蔬菜,总之得有招待客人的准备,不能让儿子不满意不是?

  看看时间,还没有十一点呢,可她实在坐不住了,那些瓜果肋排在脑海里跳跃,有点儿按捺不住了,于是提上手提袋,专门绕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看了看,从虚掩的门缝里,听见有几个人说话,她想这时候出去应该是安全的,校长正忙,顾不上站在窗户那儿瞅着校门口的。拿定了注意,她脚步轻快的走下楼梯,穿过绿茵茵的足球场,直奔学校大门而去,门卫看见她,赶忙打开了铁栅栏门。这个人很会见机行事,只要头上大小戴个官帽,一律笑脸相迎,好语相送:“你慢走啊”“你注意安全啊”,这会儿身后传来的正是“你慢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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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到车位上取车,遇见了已经内退的副局张宇涵,不自觉的,她面色红扑扑的啦,她问张:“你要去哪里啊?”

  张副局也问:“看你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

  刘凤霞说:“儿子今天回来,说要带女朋友见父母,我得准备准备。打算去盛德美呢。”

  张副局也说,我正想去盛德美呢,趁你的车一路去吧!

  他看着她,富有深意的笑了。

  她也笑了,兴高采烈的说:“那好啊,一起去吧。”

  张副局就上了她的雪弗兰,坐在驾驶座后面,顺手捏了捏刘的肩膀说:“我就坐后排吧,省得给你惹麻烦。”

  刘凤霞心里暖了一下,她对这个张副局是很感激的,自己之所以破格评上副高,多亏了他上下运作打点儿,不是他,自己的副高根本没有指望,原因是这些年连续换了好几个学校,她不在教学一线,也无从准备职评要求的那些硬件,她本是已经放弃职评了,两人见面的时候,他问她准备得咋样了,她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张信心满满的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还有我嘛,咱不仅要积极参与职评,还要争取评上这个副高。”如张所说,她拿出两万元给了张,张提前到市里活动了活动,还真的梦想成真了。

  接下来的事儿也是让她很满意的,她在政教处当了多年职员,还是张在跟校长吃饭时,顺便问了一下她的工作情况,张对校长说:“刘凤霞是老同志了,总是干些小青年干的活儿,已经不太合适。咱们领导干部要多体谅体谅老同志。”校长是聪明人,过了小段时间,就在学校的一次例会上,宣布了提拔刘凤霞政教处副主任的消息。她现在工作得轻松自在,多亏了张的提携,毫不夸张的说,张就是她多年来的靠山啊。

  刘一边开车,一边幽幽地说:“俩月不见,想你啊。”

  张说:“我时常做梦跟你在一起,你说是不是很想你啊。”说着竖起半身,两手握住了刘的肩膀,整个脸贴到了刘的脖颈上,“你把好方向盘啊!”一张方口唅住刘右侧耳唇,嘴唇的力度,舌头的温热迅速传递过去,刘颤了一下,信息自然也被张捕捉到了。

  前边道路拥堵起来,为了安全,张坐回后座,手却不愿意松开,他抚摸她的侧脸,中指触到了薄的嘴唇,刘微侧了下头,牙齿轻轻叩了叩那个中指。两人都不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穿过拥堵路段,张看到路上来往车辆稀少,又竖起了上半身,趴在驾驶座后背上,一张方脸贴到了刘的右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双手同时伸向了刘的胸前,他抓住了丰满而富有弹性的目标,揉捏搓摁,又按住不放,他说:“内退以后太闲,天天想着见你,像那年去张家界一样,好几天都能在一起,多好啊!”

  刘把握着方向盘,在一双大手的揉搓下酥了再酥!她瞟了一眼后视镜,见后面没车,就向右前方变道,在快速通道边上缓驶。

  张变换着手下的力度,嘴里呼出的热气扑在刘的头发间,额头上,她快速回头看了张一眼,眼角晶莹的亮光一瞬间在张的眼里心里炸开,又潋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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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她的燕语莺声:“过几年我也该退休了,那时候想去哪里旅游,还一起去吧!”

  张深受鼓舞,手里应着,口里也应着:“我也是这样想的。”

  红色雪弗兰载着一对野鸳鸯在快速通道上游弋,这个时间段,路上几乎不见车辆,也没有行人。道路显得格外宽广,两个人一样的心猿意马,忘乎所以了。

  张说:“节后见一面吧。”

  刘说:“当然好啦。”

  一路说着话,他们到了盛德美,刘凤霞停好车,俩人一起进了超市,挑挑拣拣的,买了几兜子东西,张也挑了不少肉啊蛋啊带鱼啊,还拿了一个挺大的榴莲。结账的时候,刘凤霞坚持替张付款,张略微推辞了一下,也没有强拗她的意思,她付了账,一起回去不提。

  二

  十月一号上午十点多,两口子在厨房忙着做菜,快做齐的时候,儿子出门去接女友,不一会儿,王湾就牵着女友的手进门了。刘凤霞在客厅看到儿子女友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那女孩儿也愣了一下。王湾说:“这是我爸,这是我妈。”他又对父母说,“这就是我的女朋友陈歌。”

  刘凤霞刚才只是觉得那女孩儿面熟,一下子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听儿子一说女孩儿的名字,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了。

  她转脸看向丈夫,见他的脸白了一下,很快又绿了。

  王湾说:“妈,赶紧开饭吧,我们俩都饿了。”就拉着女友到餐桌边坐下,又跑到厨房里去端剩余那几个热菜。

  王湾见父母还愣愣的呆在原地,就催促说:“爸,妈,咱开饭吧。”

  刘凤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餐桌边坐下的。她呆呆地看着儿子,不明白这是天意弄人,还是命运安排,那么大个西安城,怎么竟让儿子遇到了这个女孩儿,还那么死心塌地爱上了她。昨晚,当一家人吃过晚饭坐在客厅里聊女孩儿时,儿子说:“我第一次看见她就喜欢上她啦,她对我可好啦,我们这次回来就是要订婚的。”

  问到女孩的家庭情况时,儿子说:“她父母是做生意的,家庭条件还可以。”再问其它的,儿子就烦了,儿子说,“你们关心的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她,我必须得跟她结婚。”

  儿子昨晚还说:“等你们明天看见她,一定会喜欢上她的,不信你们明天看。”

  刘凤霞没有动筷子。她后悔昨天晚上咋就没有问问女孩儿叫啥名字呢?现在,她站起来对丈夫说:“你跟我来。”

  王世军也没有动筷子,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发愣。他心里正七上八下呢,听到老婆颤声叫他,他机械地站了起来,去往卧室的时候,他的腿有些发飘,身子有些摇摇晃晃了。他走进卧室,刘凤霞“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她厉声说:“真是造孽啊!你们爷俩真是造孽啊!”

  王世军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她说:“你说这事儿咋办吧?”

  他不吭声。

  她冷笑了。“你造的孽,你不去解决吗?还不去把儿子叫进来!你亲口对他说这事儿不能成。”

  他低声说:“恐怕王湾不会听咱们。”

  她说:“听不听都得说!你去不去?你去叫他进来。”

  餐厅里,王湾正往女友的碟子里夹菜:“你吃啊,你怎么不吃啊?”

  女友坐在椅子上,身子也僵着,面色也僵着,没有动筷子。

  王湾说:“以后咱要结婚了,这儿就是你的家,别不好意思,赶紧吃吧,看菜凉了。”

  王世军打开卧室门,站在门口叫儿子:“王湾,你来一下。”

  王湾说:“菜都凉了,你跟我妈还不赶快来吃?有啥事儿吃完饭再说。”他继续吃他的。还催促女朋友,“快吃吧,吃完饭咱去金店买戒指。”

  刘凤霞也走到门口叫:“王湾,你来一下。”

  王湾看爸妈的阵势,知道非过去不可了,就摸了摸女友的头说:“你吃饭吧,我去去就来。”

  儿子走进卧室,刘凤霞关上门。王世军说:“王湾,这门婚事不能成。”

  儿子奇怪的看着父母:“为什么不能成?啥原因不能成?”

  刘凤霞说:“你俩不合适。”

  王湾说:“我们俩同居一年多了,我得对她负责任。况且,她对我的好你们不清楚。我觉得,天下没有比她更合适做你们儿媳妇的人啦!”

  王世军夫妇几乎异口同声说:“你们真的不合适。”

  王湾说:“你们谁也阻止不了我们。今年年底,我们是要准备结婚的。”说完,他决绝地拉开门出去了。

  等他走回餐厅的时候,女友陈歌不见了。他赶紧去厨房里看,没有,去卫生间找,没有,又去自己卧室找,也没有。他冲出家门,跑下楼梯,在单元门口,看见了陈歌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大声喊道:“陈歌,陈歌,你干嘛呢?你回来啊。”

  陈歌没有回头,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王湾气喘吁吁的跑回家对父母说:“看看你们做的好事!我女朋友第一次来家里,你们就这样对她!你们不接受她就是不接受我,我也不用待在家里了。我们自己订婚,自己结婚!”说着就去收拾自己带回来的行李箱,拉着箱子出门了。刘凤霞在身后怎么叫他他都不理会。

  王湾在街口撵上了陈歌,他对她说:“咱们去你家吧,等我去见了你父母,就当他们面向你求婚,咱们现在先去周大福买戒指。”

  陈歌不说话,被王湾硬拉着去了金店。在金店里,王湾说明了来意,请服务员帮忙挑选合适的戒指,服务员拿出了好几款,他一一戴到陈歌的手指上试看,最后选中了一款自己看顺眼的问她行不行,陈歌不置可否,他就自作主张买了一对,拉上陈歌去了准丈母娘家。

  陈歌父母并不知道王湾是谁家孩子,他们看见他穿戴整齐干净,高高大大的个子,又听陈歌说过他是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在西安的华为公司上班,工资超过陈歌两三倍,觉得这门婚事还是不错的,就很热情的招待了准女婿,他们使出浑身解数,给俩孩子做菜,不停的跟王湾说这说那。

  王湾看见人家这样热情款待他,想起了父母冷言冷语的样子,心里很是委屈,他想:你们还为人师表呢,根本比不上陈歌父母通情达理。

  他对父母很是失望,就私下对陈歌说:“我很理解你今天的心情,是我爸妈慢待了你。其实,他俩今天一大早也是忙着给咱们做菜的,你没看见吗?他们也做了一大桌子菜啊。”

  从王湾家出来到现在,陈歌一直都闷着头想心事儿。这会儿,她终于说了一句:“王湾,你觉得咱俩还能结婚吗?”

  他拉住她的手说:“说啥傻话呢?咱俩不结婚还跟谁结婚?我这辈子可是认定你啦!”

  他非常庄重的对陈歌父母说:“叔叔,阿姨,我喜欢陈歌,也是真心爱她,请二老成全我们的婚事儿吧!”

  陈父说:“成全,成全。”

  陈歌咬了咬嘴唇,对王湾说:“你可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永远对我好!你能保证吗?”

  王湾说:“我请叔叔阿姨放心,也请陈歌你放心,我会信守诺言的。” 陈歌说:“我有一个要求,如果你跟我结婚了,一定不住进你们家,一天都不许住,你得在外面买套房子,咱们另住。你要是不答应,咱们今天就不要订婚了!”

  王湾说:“现在儿女们结婚以后,不都是单住吗?很少有跟父母一起住的。这一条肯定没问题。”

  陈歌要到了想要的保证,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王湾以为她原谅了自己的父母,就放心了许多。

  三

  自从十一那天儿子拖着行李箱离开家,刘凤霞接连打了好几次电话,儿子先是不接,四五次之后,虽然接了,也不愿意听当妈的任何解释。他说:“你们要想叫我回家,就要无条件答应我跟陈歌订婚,也要准备年底给我们办婚事!否则,就别再打我电话。”

  刘凤霞说:“你从西安回来一次不容易,总该回来跟我们一起吃吃饭,说说话吧?我们是不是你的亲爸亲妈?”

  儿子在那一头发火了:“你们还不打算接受陈歌吗?”

  刘凤霞说:“儿子,你要相信妈妈是不会害你的,你们俩真的不合适。你就听妈妈的劝好不好?”没等她说完,儿子就把电话挂断了。

  过了几天,七号的时候,听说儿子跟陈歌一起回了西安。

  刘凤霞怒火中烧,她骂王世军:“你咋不去死呢?你对得起你儿子吗?”

  王世军整天躲在书房里,老婆骂他他从来不接茬,只在那儿一口接一口吸烟,小小书房满是呛鼻子的劣质烟味。以前每天吸两包烟,这个十一假期,他的烟瘾更大了,两包抽完,他又撕开了第三包。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在书房的小床上翻过来调过去,弄得小钢丝床吱吱嘎嘎响个不停。有俩晚上,他好不容易睡着了,没过多久,又在梦魇里惊醒过来。

  他梦见自己死了,死在陈歌父亲的棍棒之下,他看见陈妈妈还提了一桶大粪浇在了他头上,陈妈妈恶狠狠骂道:“王世军,你这个畜牲,你总算死了!你应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还是初中二年级的班主任,他班里有个女生,家住偏远农村,家庭条件不好,来城里上学,需要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他了解了这情况,就对女孩儿说:“你在校外租房子住,每个月又多花些钱,还不如省下买学习读物呢。我给你找张床,你来我办公室住吧。”

  女孩儿很清秀,高挑个,文文静静的,她听班主任那样说,觉得班主任是个好人,能理解她家的难处,是好心好意帮她解决住宿问题,感激得很,就答应了。她真诚的谢了班主任。王世军就从学校总务处弄了一张小木床,放进办公楼二楼最东头的那间办公室里,女孩儿父亲亲自把女孩儿的铺盖搬进去,在小木床上铺开,整顿好了,对班主任千恩万谢:“王老师,我这闺女就交给你了,她要不听话不好好学习,老师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就跟你自己的孩子一样儿,我们当爹妈的啥都不说。”

  王世军说:“这间办公室在二楼最边上,隔壁办公室老师常年歇病假,轻易不来,其他人也不咋来这里,这儿很僻静,适合她学习。”父女俩再一次深表感谢,然后,陈父就十分放心的离开了。

  女孩学习的确很努力,住在老师办公室里,时常见面,有不会的,就随时随地请教。时间长了,跟其他老师也熟悉啦,别的科目有啥不会的,就会主动到别的老师办公室去问。大统考的时候,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搭档的老师看见王世军就会说,你们班那个陈歌,真是好孩子,长得漂亮,又努力上进,成绩那么好,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王世军听别的老师说得多了,就留心起了陈歌的长相。

  每次讲完课,留下作业让学生们做,他就在讲台上转悠,在几排学生中间走来走去,回答一些问题。

  有天上午,第一节是他的数学课,讲完例题,他又留了几道竞赛题让学生们做。这时候,早晨的一缕橘黄色阳光正透过窗玻璃照进教室,整个教室霎时明亮温馨起来,学生们都静悄悄的忙着做题,陈歌可能遇到了困难,就抬头示意老师她有问题要问,王世军走过去,弯下腰看了看那道题,就讲了一下,陈歌马上会意,埋头运算起来。王世军发现,陈歌此刻正沐浴在那抹阳光里,只见她耳鬓边汗毛似有若无,脸色白里透红,长长的睫毛在橘光里开合,整个侧面竟然那么好看,那么灵动,象一朵芙蓉花?还是象刚刚绽放的桃花呢?再看她那细腻白嫩的长长的脖颈,在日光里呈现出流畅的曲线美,黑亮的头发披散在背上,俨然一道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王世军看呆了。他再不觉得初中生是青涩的小孩儿了,他突然发现,这个年龄段的女生竟然也能出落成一个小美人儿。

  从那以后,王世军常常在讲完课的闲暇里,端详审视每一个学生,他看那些男生的感受是:这些男孩儿一个个还象是青皮柿子;他看那些女生的时候,就会一一跟陈歌比较,他看见班里二十一个女生,竟然没有一个比陈歌耐看的。“确实象那两位任课老师说的,陈歌不仅漂亮,还学习出色。” 他在内心里感叹着。

  以后再去办公室,陈歌不在,他就会多待会儿,会等到陈歌在街上饭馆里吃完饭回来。陈歌刚吃完饭,又走得急,整个人热气腾腾,脸色也会很艳丽,王世军只要瞟一眼,心里就会感叹许久:“像她这样安安静静的美,在初中生里很少见啊!”

  他让陈歌坐到北面窗口办公桌边写作业,他说:“你看看今天学的那一节,还有啥不理解的,趁我还在这儿,你可以问问。”

  她说:“没有了老师,今天学的我都会了。你赶紧回家吃饭吧!”

  他说:“不着急。我还不饿呢。你写作业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爸妈这段时间来过吗?他们该来给你送生活费了吧?”

  她说:“我爸妈把地租给邻居种了,他们去附近镇子租了间门面,蒸馒头卖呢。他们现在忙得很,没时间来看我,周末我回去的时候,他们会给足钱,不会让我挨饿的。”

  “哦,他们也做生意啦!做生意很好,来钱快。”

  “爸妈说,他们要好好干几年,供我上学,还想来城里买套房子呢,他们说城里比乡下生活方便,冬天有暖气,到时候就把我姥姥姥爷接城里过冬!”

  “哦,那样啊,他们可要下大力气做生意啦。”

  陈歌坐在那里,全身心投入了学习,半天不说话了。王世军在她身后转了几圈,不好再待下去,就静悄悄的走出去,顺手拉上门。

  王世军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始终映现着那张富有青春朝气的脸,还有那个伏案学习的背影。他尤其熟悉那长长的脖颈,当她低头写字的时候,那个脖颈儿就显得更长了,微微的有点儿弧度,那种曲线美,那光洁如玉的肌肤,是很适合拿手去触摸一下的!想到这儿他的脸红了一下。他责备自己不应该这样想的,她毕竟是自己的学生,是晚辈。

  他的家离学校并不远,出了校门,走过街角,走下一个斜坡,往南走进一个胡同,再走四五百步,就是他们家小区啦。他走着想着,没有看路,完全靠本能转过了街角,开始下坡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刺耳的刹车声,然后就听见一个人粗鲁的骂道:“你活够啦?打笛半天都听不见?”他抬起头,看见骑摩托车的正冲他吼叫呢。他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赶忙往路边上让了让。

  他心里说:“好悬,差点儿就撞上了。真不该那样胡思乱想的。”他赶紧加快步伐回家去。

  刘凤霞不在家,他去厨房看了,见锅里留着饭,水槽里扔着一只饭碗,熟透的一些黄玉米糁,在水里浸泡着,显得湿黄湿黄。他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怎么了,特别能关注到细节。

  他又想起了陈歌脖颈的曲线,还有耳廓边细细的若有若无的汗毛,想起了她鼻凹窝昙花一现的细亮汗珠。楼顶上邻居家“嗵”的一声响,他又被惊到了。他看着那只饭碗,断定刘凤霞吃过饭又去街心公园跳舞了。他取出一只碗,盛上玉米糁汤,又去炒菜锅里铲了半盘杂烩菜,坐到餐桌边吃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想:“以后不再看她了,她就是一个学生,一个跟别的女生一样儿的小女生。唯一不同的,只是她住宿在我办公室而已。”

  四

  五月底的一天,吃罢晚饭,他跟刘凤霞一起去了街心公园,刘凤霞去跳舞,他就绕着公园转,走累了,打算去小坡上的凉亭里坐坐,通往亭子的甬道两边生长着一两米高的灌木,遮天蔽日的,他在甬道尽头接近亭子的时候,听见上边亭子里有人说话,还听见说话人提到了“刘凤霞”,就站住了。

  一个女的说:“你知道刘凤霞两口子原来在哪儿干吗?他们在石泉镇下属的村办学校教课。你别看刘凤霞其貌不扬,那张嘴可能说了,她先是跟镇教育办张主任套近乎,很快调进了镇中心小学,后来张主任调进市教育局任副职,刘凤霞不久就被调进了市中心小学。张副局长又帮忙把她丈夫也调进了市二中。她在市中心小学教两个班的数学课,嫌太忙太累了,又通过张副局调进了城中村小学,这回可算调美了,一周就上两节书法课,不用操心统考啦,教学成绩啦,没有丁点儿工作压力,可真是清闲自在着呢。”那女的叹口气接着说,“后来还听说,刘凤霞陪着张副局去张家界旅游了一圈,当年冬天就评上了副高职称。”

  王世军听到刘凤霞跟张副局去张家界旅游的事儿,心里很久的疑问解开了。那一次,刘凤霞说她有两个做生意的同学去张家界旅游,非要拉上她,她就跟她单位领导请假,谎称自己母亲病重住院,她得去伺候一周。学校批假了,她就去了南方。原来她并不是跟什么做生意的同学一起去的啊。王世军听到这里,再也无心转公园,就闷闷不乐的回家了。

  回顾过去这么多年,两人经历过几次工作调动,从前到后,确实都是刘凤霞在张罗,她说这个同学能帮忙,那个同学肯帮忙,原来都是那个张主任(后来成了张副局)在帮忙啊。尤其是她的工作调动和评职称,确实一件儿比一件办得漂亮,尤其那个副高评上以后,工资比王世军开得多了,时不时还说几句风凉话刺激一下他。

  他回味着凉亭那女的说话的口气,那是多么的不屑啊!那女人肯定跟刘凤霞同事过,或者是熟悉刘凤霞的什么人。

  刘凤霞晚上回家,王世军没有搭理她。后来几天,他放了学也不回家,待在办公室里看陈歌写作业。或者站在南面窗户边发愣。他饿的时候,就去校门外饭店吃碗烩面,再回到办公室坐着。以前从来不抽烟的他,开始买烟抽了,先是一天几根烟,慢慢的一包烟不够抽了,就买了第二包,他常常到晚上十一点左右就吸完了两包烟。然后就是漫漫长夜,无法睡眠,熬到两眼又涩又干,眼球胀痛。

  天天的,眼睛涩痛,脑袋发昏。他想缓解这种恶劣的情绪,又找不到正确的方法,他开始买白酒喝,吃饭的时候自斟自饮。他还买了几件啤酒放在书房里,不痛快的时候就喝一瓶两瓶,啤酒没几天就喝光了。他就再买,买啤酒,买白酒,买香烟,有时候还会上街买饭吃。以前几乎没有花销的人,一下子就几十、几百的花钱。刘凤霞看到了他的变化,也不管他。

  其实很多年了,刘凤霞几乎没有在乎过这个人,无论他多晚不回家,她都不会打个电话问问。王世军心里憋闷,就喝酒、抽烟解闷,饭吃得越来越少,酒喝得越来越多,香烟把牙齿熏黄了,把手指头熏黄了,本来就是个干瘦的小个子,因为长时间的喝酒抽烟,慢慢的越来越干瘦了。

  王世军除了上课,几乎没有别的事儿可做。偶尔串下办公室,跟同事聊上几句就坐不住了,就想到室外去,他时常觉得胸闷气短,很想大发一次脾气,他又不知道冲谁发脾气,他找不到发脾气的对象。

  一个月,又一个月。他苦熬着,苦撑着,也迷惘着。他盼望着能有机会放空自己,他很想破坏个啥,好出出那满心满怀的恶气。

  这天是周五,放学后,他走进办公室,坐着抽烟。不知道坐了多久,一盒烟抽完了,他捏着空烟盒叹气。 陈歌推门进来了,说:“老师,天黑了,你咋不开灯?”

  王世军说:“哦……你想开就开吧。”

  “老师,你抽了那么多烟啊,这个铁盒子烟头都满了。”

  陈歌把铁盒子的烟头倒进纸篓,准备下楼去倒垃圾。那满屋刺鼻的烟味她受不了,她又回转身去把南北两面窗户都打开了。王世军说:“你写作业吧,我去倒垃圾。”

  他提上纸篓下楼。楼道里很静,各间办公室门都紧锁着,他走到垃圾池倒了垃圾,扫视了一圈校园,到处黑黢黢的,只有远远的大门口亮着灯。他站了一会儿,象做了一个什么决定似的,他脚步匆匆的的回到了楼上。他先是关了门,又去关了两扇窗户,陈歌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继续埋头写作业。他站在她身后,俯视着她,水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在他听来就像擂响的战鼓震动着他的耳膜。

  他说:“别写了!”

  陈歌疑惑的看看他:“我还没写完呢。”

  他说:“整天写作业,你不烦吗?”

  “当学生不写作业干什么?”陈歌天真无邪的看了看他,又低头写起来。

  王世军去门口上了门锁,顺手关上了电灯。陈歌在黑暗里十分着急的说:“王老师,王老师,我作业还没写完呢,你干啥关灯啊。”

  王世军快步走过去,在黑暗里拉起陈歌就抱到了小木床上。他使劲儿用嘴去堵陈歌的嘴,陈歌奋力挣扎着,呜呜的哭起来,王世军说:“老师太痛苦了,你要理解老师……你要理解老师……”

  陈歌挣扎了好半天,无奈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最终体力不支,被王世军两只干瘦有力的臂膀钳制住,瘫在了床上。

  王世军精神异常亢奋,他像一只饿狼好不容易捕获了一只山羊,他冲着那只山羊疯狂的张开血盆大口……他把陈歌压在身下,使尽浑身解数,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自己几个月来的苦闷和压抑……不,何止是几个月?有多少年了,刘凤霞都轻易不让他碰一下?刘凤霞把她的温情都奉献给了那个姓张的,他只不过空披了一张丈夫的外衣啊!

  陈歌哭了一夜,王世军也哭了。他在陈歌身上撒野的时候,他的双眼也是充满了泪水。他不是为陈歌哭,他是在哭自己。现在,抱着她,想尽办法哄她,她还是哭。两个人一夜没睡。早上起来,他锁了办公室门,去水池上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去大门外牛肉汤馆买了一碗牛肉汤,还专门加了十块钱的牛肉,要了两个火烧馍,端回办公室让陈歌吃,陈歌吃不下,还在一声声的抽泣。

  王世军说:“没事的,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的。你也别跟父母说。说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王世军说:“你要想开点儿。我这段时间心情太不好,就没有控制住自己。我其实也是很喜欢你的。有好几个月了,你不知道。”

  陈歌趴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她抽泣着说:“你是老师,你不应该这样对学生。我还没有考上高中,我还要上大学。我以后还咋上学呢?”

  王世军说:“不会影响你上学的。我以后肯定会帮助你考高中,上大学的。”

  这天周六,整整一上午,王世军看陈歌情绪不稳定,也不敢离开半步,只是在那里劝来劝去,直到下午,陈歌慢慢安静下来,吃了一点儿王世军买来的点心,说今天要不回家,害怕爹妈担心。王世军就又反复交代:“回家啥都不要说,说了对你我都不好!”陈歌答应了。

  两人先后上了同一辆公交,一个坐前边,一个坐后边。到终点站了,陈歌先下了车,王世军远远跟在后面。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怕出啥事儿。远远的看到陈歌进了村子,他又站了很久,才回到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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