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幺零6”
“幺零6”曾是我的顶头上司。他是蚌埠毛巾厂财会科副科长。因为他的月工资是106元,厂里的人们给他起个外号,就叫他“幺零6”,都不叫他的名字。
蚌埠毛巾厂是1965年在蚌埠市公安局五科(劳改科)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二十多年后就倒闭了。
“幺零6”的月工资超过厂里书记、厂长俩人月工资的总和。全厂几百名职工中,月工资超过40元的也只有少数几个人。
因此,“幺零6”经常莫名的被奚落、忌妒、挤兑。当面骂他是臭老九,把他的修养说成虚伪;他说普通话,被讥诮,骂他是撇洋腔。
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他是属于旧知识分子,是被改造的对象,一切必须服从安排。他原来在上海市外贸部门工作。上世纪50年代在支援内地建设的政策下,被调到蚌埠市外贸部门工作。文革期间又被调到蚌埠毛巾厂财会科任副科长。尽管工作单位越来越小、职位越来越低,但他对本职工作仍是尽职尽责。
“幺零6”1.8米的魁梧身材,白白净净,相貌堂堂,倜傥儒雅。说话分寸准确,声音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对人彬彬有礼。尽管他对人友善谦恭相待,做人做事都低调。但是在“阶级斗争天天讲”的社会环境下,他在毛巾厂很受压抑、经常被讥讽、被嘲弄。每遇难堪,他总以幽默、诙谐的言语四两拨千斤一一化解掉。使捉弄他的人大失所望。
厂长是工人出身、半文盲。车间主任也都是厂长的师兄师弟、及一些七姑八姨的关系。厂里一线工人大都是文盲。加之北方人粗旷、直爽,有时甚至口无遮拦。
每当“幺零6”坚持财会制度,指出有些不应报销的项目。厂长常是凭感情用事,致使他孤立无援,甚至还被无理臭骂一通。每逢此时“幺零6”的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他只能把眉头微微一皱。他清楚命运的事想不清说不明。对骂他的脏话,他似乎听不懂。冷语冷言,他听而不闻。委屈、忍着、隐着、装着、挺着。“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位顶头上司,是解放初期上海名牌大学毕业生,对企业管理颇有造诣。他待人接物历练老道且有分寸。是一位拿得起放得下的管理人员。其实他在这个短命的工厂里,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还应了一句民间俗语:“龙游浅水遭虾戏。”
02.“进出口”
“幺零6”的儿子,被下放到安徽农村,在知青回城时,很晚才被召工到蚌埠市,分配到城管部门下属的一个单位当环卫工人,就是人力运粪车夫。具体工作是负责一个单位厕所的粪便清理。每天用粪舀子,把厕所里的粪便舀到大粪桶里。椭圆形木质大粪桶固定在平板车上。大粪桶装满后,拉送到位于几十公里外蚌埠郊区的薛华人民公社的汤和墓生产大队。
“幺零6”乐观、幽默。他的儿子回城后当了环卫工人。当有人问他儿子做什么工作时,便对人说自己的儿子在环卫公司当工人,用一辆专车运送大粪。搞“出口”工作。
两年后他费九牛二虎之力,通过活动,终于把儿子调换了工作。但由于文革中耽误了读书,是环卫工人身份,没有过硬后台,花了不少精力、财力后,才调换到蚌埠市饮服公司下属国强路的一个饭店里工作。先是烧锅炉,由于表现较好,加上常给领导些小恩小惠,如送些上海的麦乳精、饼干等物品。这些如今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当时在蚌埠市是买不到的稀缺物品。在上海也是凭票才能买得到。此后才被调到早点组,即每天起早炸油条卖,学会了炸油条,也算是一门技术。“幺零6”便对人说他儿子炸油条卖,现在搞“进口”工作了。
03.一只眼
有一天全厂停电,检验车间张主任,来财会室闲聊。张主任是全厂出了名的故事篓子。他讲的故事虽然大多色重口粗,甚至下道,但是能引人入胜。大家异口同声起哄要他讲个故事,有的敬烟、有的续茶;他也有求必应。此时,正巧“幺零6”的一只眼睛有疾,被医生用一块纱布敷料覆盖住。
当时“四人帮”横行,全国正在大张旗鼓的批林、批孔、批《水浒》。张主任扫视一下办公室后,眼光盯了一会“幺零6”,于是清了清嗓子,呷一口茶水便不紧不忙提高声调开讲:
“话说孔老二带着子路和颜回周游列国,兜售自己的‘克己复礼’的主张。一日走到山东省济南市地界时,天色已晚,饭店都已打烊。子路和颜回想给老师买点好吃的,找了很多店铺也都关门了。见有一个卤驴肉店没关门。山东驴肉多,阿胶产地。店里仅剩一只像胳膊样的卤菜。子路要买,颜回讲:‘老师是圣人,哪能吃这东西!’子路讲:‘我们就讲是象鼻子不就行了吗。’二人回到孔子跟前,子路说:‘猪耳朵、鸡肫、鸭肝、驴肉都卖完了,只买到一支卤象鼻子了,请先生将就着下酒。’孔子拿起卤菜仔细看了看语重心长地说:‘子路子路你好大胆,颜回他不敢。象鼻子两个孔,驴屌是一只眼。’”
张主任说最后一句话时指着“幺零6”的脸。听者恍然大悟,哄堂大笑。张主任说完起身夺门而跑。
而“幺零6”淡然自若地拨着算盘珠。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似乎啥事都没发生,无丝毫笑容,然后口中蹦出一个字“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