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鞋底
母亲在千层底上
纳外面咣当咣当拍响门扉的风
纳蹑手蹑脚赶路的雪
纳大树上一只失眠的乌鸦
呆头呆脑张望满世界的白
纳屋檐下一串季节的冰凌
被灯花伸出的舌头舔了一下
纳我平缓的呼吸,营养不良的梦境
纳父亲被一缕炊烟反复鞭打
深一脚浅一脚,挣扎在日子的泥淖
纳祖母开花的咳嗽,结果的顽疾
纳那只瘦弱的老羊,被风连根拔起
纳灶间细细的火苗,缺钙的粮囤
也纳,太阳打在脊背上的
锈迹斑斑的烙印
那 时
那时有两只乌鸦从黑夜里挤出来
一只沾着一身锅灰,被起伏的麦浪淹没
一只裹着一片夜色默立枝头
像一块时光发霉的补丁
那时村东的老鼠嫁女,村西的狗
嗷嗷的狂吠把月亮磨圆
那时皎洁的月亮是村庄的一只眼
而老井是另一只眼,贮着一汪热切的泪水
那时雪大,一片盖住草棚
另一片捂住罗锅大爷此起彼伏的鼾声
捂不住的是夜归人的脚步,是断枝咔嚓
戳疼了一头牛醒着的肋骨
那时村庄所有的姓氏都有一个共同的祖先
人们用汗水交换果实,向土地顶礼膜拜
那时人们信奉祖传的宗教,互敬互爱
甜蜜的日子,芝麻一样节节升高
半开的门
月光泼进去,溅湿一地的虫鸣
一股风踉跄着跌进去
带走了一片叶子暗灰的背影
他的鼾声溜出门外不多远
就折了回来
那只巢还蹲在门外的树上
那对乌鸦还卧在巢里
墙头上蹑手蹑脚的猫,还横在
乌鸦悬着的心上,驴马的响鼻
连喷了两下,院落外赶路的人
左手端着烟锅,右手
提着三声咳嗽
二更天了,霜花还没落
他的梦,还徘徊在
离家半里地的旷野上
不说疼
我允许春风有寒风的倔强
允许淫雨霏霏,时光寂寞地发霉
繁花零落,一座座小小的坟茔
埋葬一个个忧伤的我、寂寞的我
破损的我、迷失的我
我允许暮色和黑夜随意在心上涂抹
允许凌乱、无绪、芜杂、纷扰
一颗颗星子在胸腔里焚烧,月亮
像一片小剂量的止疼片
准时在午夜失去药效
我允许轻霜大把大把往伤口上撒盐
允许泪一流出来就凉
但那个破碎的我,无论如何
不会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