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一张印花笺
在春天里，万物都在写诗
写有颜色的诗
白云用蓝写诗
春风用缠绕写诗
流水用清澈的眼睛写诗
花朵用开放写诗
紫叶李率先在春风的稿纸上写出粉嘟嘟的句子
玉兰写或白或紫的短句
不远处油菜花写一首金黄的汪洋恣肆的
献给春天的史诗
花心的蝴蝶在春风的墙上到处留色
写的是五彩斑斓的情诗
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的诗人
这时候那些叫菊叫梅叫雪的诗人只留下渐行渐
远的背影
桃花梨花杏花粉墨登场
枝头上吟哦不绝
我也忍不住蘸着流水给自己写一首诗
在春天里，安心做一片沉静的叶子
心怀碧玉，与岁月共老
捉 影
——致女儿
我一直想捉住你
在我一低头的瞬间
没有一种爱比这更深
我试图了解你的红肥绿瘦
我一会儿把你置身于朝阳下
看你如何绿叶沃若
一会儿把你置身于中午的太阳下
让你增加树身的粗壮
我要了解你每一个时辰下叶子的长度
花朵的宽度
我摈弃黄昏
不让夕阳无限好
对于黑夜，我更是挥赶一只大鸟
我愿意把你置放在月光下
用月光柔软的丝线
缠绕你诗意的长度
或者用一粒粒星子和萤火虫的铜镜照亮你
像夸父逐日，嫦娥奔月，飞蛾投火
只要有光源
我就追逐你投奔你
就四处寻找你
对于你，我就是那个临水照影人
那一低头的温柔被你无数次瞥见
向植物们学习爱情
你不担心一片叶背叛另一片叶
一朵花背弃盟誓
一片草只会把思念漫延到远方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是因为流水没有一颗草木之心
植物的爱情就是相知相守
就是不离不弃
开花结果，过完一季
她们总是用雨水把生活的尘土洗干净
只留下果实的饱满、圆润
一片飘落的叶子印着阳光的暖眸
一朵凋谢的花刻着月色的唇印
一片衰黄的草有着斜阳最深的挽留
动物的爱情在远方、粮食在远方
它们不懂得听风的音乐
一直在寻找中
不停地拥有，不停地转身
我们一直在向动物学习竞争
学习迁徙，学习背弃，学习孤独
却忘了向植物们学习清香
学习相守，学习宁静，学习温暖
露水时代
秋天的早晨就是露水时代
到处亮晶晶
植物们正在焕发爱情
一片枯了的叶子
也被洗得容光焕发
一个走过的人
眼睫毛被露水的吻濡湿
世间没有任何一场爱情像露水
那样抵死的缠绵
世间所有的爱情仿佛又都像露水
一粒水爱了才会变成露水
脱离江海
成为一粒冰凉的燃烧的
焕发着芬芳的水
不与世间任何水同流
它有它的命
与一滴泪相仿
但又不像泪
泪只爱自己
带着体内的咸
它带着万物的甜
它爱万物
洗涤万物
它恋细小的事物
它的破碎
只说给细小的事物听
那条路依然不通向远方
村子里人去远方了
村口的泥巴路蜕变成水泥路
也去远方了
它依然藏匿在村后
被一些怀旧的树遮蔽
和忠实的田野守望
不通向远方
当我再次与它亲近时
它依然是泥土的
堆满陈年落叶
只有它还让我找到亲人的感觉
我采摘过的菜园还在
只剩一小块荒凉
傍着它
像我曾经紧紧地拽着祖母的衣角
大路通向远方
房子通向高处
河流在途中丢失了流水
新坟取代旧坟
死者去了更远
只有它还在那里
像一盏旧时的煤油灯
幽幽烁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