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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童年

时间:2024-10-26    来源:馨文居    作者:张立新  阅读:

  高平。

  春天和夏天的交替是模糊的,因了春天太短暂的缘故。

  邻家的孩子飞快地爬上柳树,欠过身子,折下不粗不细的一枝;跳下,得意的神色闪过;小心翼翼,不轻不重的小手拧动柳条;咧嘴,用牙慢慢抽出新白的嫩枝,用指甲刮去一梢青皮。此后一群低沉或响亮的顽童散去,满街便响起了柳笛的鸣叫。

  仅仅几天。柳笛鸣响小巷的几天,阵阵清风吹过,好像某一天的早晨,上学路上不经意的抬头,满眼新绿,闻闻,空气黏黏的,已经春天了。

  春风唤醒自然,万物渐渐复苏,最是高平人精神萌发,与自然谐和、同一、合拍的季节。踩上凳子从奶奶镂金的衣柜上取下过年写对联剩下的红纸,折、叠、剪、裁出一个红火火的风车,用生锈的铁钉扎在从墙角旮旯取出的茭杆头儿上,一群顽童呼啦啦冲出院门。在风中,在街上,在打谷场上奔跑,看看谁的风车转得最欢畅。

  个个像出巢的小鸟,欢呼雀跃,新鲜、好奇,心情和神态都恣肆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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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是高平乡村儿童记忆里最自由的时节。卸去了冬装的臃肿,在烈日炎炎的中午,放弃午休,上山看看生产队果园里有没有半熟的个个像出巢的小鸟,欢呼雀跃,新鲜,好奇,心情和神态都恣肆汪洋。青果和睡熟的看园人。运用电影里解放军的战术,一般情况下是“偷袭”,偶尔得手,便仓皇下山。在拐过山梁被看园人发现时,退身已晚,往往在斥骂声中逃离,被山蒺藜抓扯,腿上多了一些血道子。有时运用“声东击西”的办法,放哨的、接应的,分工明确,入园上树的多是年龄、胆子够大的,回家路上论功分果。很多次被发觉,强攻不成,只好在看园人恨恨的推搡中接过些涩梨、烂杏,当然多半是落果或虫果,那也有不白来的欣慰。身后,远处,传来看园人的依稀骂声。

  另一些日子的中午便是下河游泳。午后的水很温暖,很清澈。只在东河浅弯处,三五玩伴,水中嬉戏。水中的世界是另一个感觉,全然不是平地的踏实,稳重。狗刨,潜水,凫水,击水打闹时可用手推水,但最好是掌心朝向伙伴,用手掌砍水,水柱会很有力。当然你还可以赤身裸体在河滩上溜达,捡些漂亮的鹅卵石,或色泽鲜艳,或花纹绮丽,或形状怪异。幸运的还会在石头间活捉一些惊恐的小蟹。当然要冒着被老师逮住的危险,那多半是下午课时,迷迷糊糊中被老师叫起,老师轻轻地用指甲刚划过我的胳膊,就被浅白的指痕出卖了,只好在女同学的“哧哧”的笑声中指认其他的伙伴。不知道老师的诀窍从何而来,是不是也是他小时候的记忆。

  夏夜纳凉是农村最美的场景。有月亮的晚上,大门洞下,青石板沁沁凉。乡下日子悠闲,饭后,只将大海碗放在旁边,等候东屋堂屋的妗母婶子取走。点燃茴蒿拧成的辫子,旱烟袋的烟头或明或灭,吞吐中一天的困乏随着烟雾升腾,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味、茴蒿味,连蚊子也不来骚扰。一阵穿堂风掠去一天的燠热。从盘古开天到家长里短到邻村故事到经历经验到人生道理到人身攻击到现身说法。见解争辩中起了争执,年长的固执,年少的坚持,性格怯懦者放弃,众人在谈论中长了见识。最怕上年纪老人“一根筋”,不能服从还得尊重。大门洞外是伙伴们的嬉闹,大些的孩子自然为王,带领巷里的孩子,“嗷——起”声中分群,“钉——钢——锤”定了先后,于是墙角后,门扇背,碾盘下,大人群里,藏猫猫,抓坏蛋。或按照晚夕的约定,以村子东西街为界,南头、北头的孩子分别集结,开始打仗。常常得到东头或西头孩子的羡慕。累了,就躺在大人怀里,数着天上的星星,哪颗是牛郎,找不到织女,只好等到七夕。或央求姑姑叔叔们逮住那些翩然舞动的萤火虫,看看屁股上的小灯笼怎样隐隐约约,睡眼蒙眬着,在故事中酣然入梦。

  与自然为伴,与植物嬉戏,四季的分明变化孕育高平人鲜明的性格。如果说夏天是儿童与自然万物交相融合同生共长的季节,那么在秋天,大自然则变成了嬉戏的舞台。

  秋天是果实成熟的季节,园子里的苹果、梨可吃,此时看园人也最怕人泄愤,傍晚时刻隔着篱笆把砖头扔了进去,因为成熟的梨果最易伤,怕砸,他会假惺惺地把一些落果主动递给人吃。运气好的时候,还会吃到他在火边烤成褐色的烧梨,咬一口,“嗞嗞”流糖水儿。还会吃到半黄半红的杏儿,不过杏儿这词太文绉绉了,高平话叫“横(儿)”,四声发音,很是厚重。吃“横(儿)”之意不在“横(儿)”肉,而在“横(儿)核”,“横(儿)核”里有杏仁,有甜核苦核之分,大些的孩子从杏叶形状就可看出来。尤其是苦核,苦味在嘴里瞬间放射,又苦又涩。不管甜核苦核,用滚开水泼过,都很下火。地里可吃的东西就更多了,嫩玉茭、鲜花生,火烤的毛豆、红薯,生拔的红萝卜,高粱上长出的黑莓等等,当然还有酸枣。打酸枣可不是一个人的活儿,秋霜过后,这时酸枣树的叶子也已掉光,只剩下红艳艳的小酸枣,灯笼一般,挂在枝上。常有两三伙伴相跟,沿着沟边、塄上寻找,一伙伴拿起竹竿打去,小小的酸枣便顺着红土塄簌簌落下,下面的伙伴尽管捡了起来,只需半个下午,每个人的裤兜便鼓鼓胀胀的,回来拿给大人看,分给邻家的小小孩儿吃。

  在孩子眼中,秋天就是万物皆可玩的季节。秋雨灌满了村头的泊池,可以打水漂,看谁的一串水漂最多最远。也可折一些纸船,从两头荡水,看谁最先到达对岸。还可“蹦横(儿)核”,煞有介事地用指头在两颗“横(儿)核”间画一条虚线,然后用食指弹出,击中线后的那颗,三番后便可获胜,赢得对方。还可扎狗尾巴草,或将“蹦蹦虫”仰面,看它们困难地挣扎,能蹦多高。有的孩子,会在家里犄角旮旯处垒个兔窝,那样每天放学后,都要去薅草喂兔,用兔毛换钱,买小人书,邻家的大人小孩都很赞赏他。

  玩打仗是苦难日子里高平乡村孩子的精神图腾。

  最有趣的还是用大麻杆做枪。一定要选择大麻杆最直最粗硕的那一截,然后用小刀在杆上和杆下分别开大小两口,小口后面横刀切透,将一拃长的竹篾插在后面固定,然后将竹篾另一头穿过大口固定在小口里,形成半圆形的张力,成功;再将高粱秸秆稍切成一截一截子弹样,将子弹放在枪膛里,用右手食指顶出竹篾头,子弹就会被竹篾弹出,打得很远很远,打在人身上,生疼。此后,打仗的游戏就开始了,或以群而分,或以类而聚,子弹横飞,弹痕遍地,但均无伤亡。有位外国学者说过,枪是全世界儿童最喜爱的玩具,但在中国,枪是儿童唯一的玩具。是的,玩打仗是苦难日子里高平乡村孩子的精神图腾,打仗游戏就是儿童时代一项最功利、最真切的精神祭祀仪式。

  冬天的高平,本身就是童话的世界。

  高平的冬天很清冷,高平的乡间很寂静。雪后,乡村像宋元山水画,寂静而悠远。偶尔,有狗叫。或者,后墙的巷子有人走过,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停停走走,感觉很恐怖,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孩子们很困顿,没了田野,没了自然,但也不甘寂寞。雪停后,堆雪人,打雪仗。天放晴,家家的屋檐下都挂满了“屋锥锥(儿)”,一路跃跳起来,用手去够,当心脚下的冰疙瘩,身后一片冰柱的跌落破碎声。晴朗的日子,树上还有小鸟在叽叽喳喳,乱、烦。邻家的二黑撩起杂色布拼成的门帘,拿了弹弓出来,随手捡个煤核,一眼眯缝,拉弓,“嗖”的一声,小鸟飞走了,一些榆树荚子纷纷落下,不一会儿,那些小鸟还会回来,叽喳声一片,更烦人。

  “斗鸡”是冬天唯一一项集体活动,也许是厚厚棉衣保护,不怕跌落受伤。两个小伙伴将右腿拐起,用手把住,左腿单只蹦跳,相互碰撞,谁先用脚落地或者跌倒,为输。家里大人也来观战,扶起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不服输的孩子,拍拍灰尘,言语中有怜爱和鼓励。

  比小孩更困惑的还有小鸟,家乡话里的“畜儿子”。这时只需将一片雪地扫出,洒下一把谷糠,再把家里的竹箩拿来,用一根系了绳子的短棒支起,藏在布帘后头,就等“畜儿子”上当了,那“畜儿子”虽然迫不及待,也很狡猾,先遣一只试探。一只不动,两只不动,等到大批或数只“畜儿子”进入竹箩,箩筐扣倒,就会有一只或几只被罩住。苦难而快乐的日子离我们很久了,却很清晰。很久,是因为,这是一根不能轻易拨动的心弦。

  有学者关注在信息时代快节奏生活下现代人的心理状态,惊讶现代人对过去的留恋,发出“这么早就回忆了”的感慨。其实世间万物是平衡的,越是快节奏的生活,越是追求心灵的舒缓。所以,我建议那些曾经乡居过的城里人,某一天早晨醒来,在你无所事事或事杂无端的时刻,你毅然做出一个不悔的决定:回老家看看。回老家看看,你会发现童年时的山水在你眼里变得很小、很旧,儿时漫长的街巷变得很短、很窄,也很亲切。它们没变,是你的眼界、心理变了,而不变的是我们的四季童年,还有我们深刻的童年记忆。

  这记忆属于你,一生只有一次。

高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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