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然而,父亲好像从来没有显出特别的喜欢来。等我上了初中,看到别人的父亲殷切地关怀女儿,心里便有了比较,认为我这个只知道春耕秋收的农民父亲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爱”。
小学和初中在父亲的不经意间过去了,上学和放学就像他出工和收工一样,只是顺其自然的事。他不关心我的学习亦如我不关心他的收成,学习和收成原本没有太大的联系。
后来,我考上了县一中,这就意味着父亲的大半年收成被我一个人吃掉。母亲望着已不年轻的父亲幽幽地说:“要不,别让妮子上了?”父亲脸上刀刻似的皱纹突然生动地一跳:“哪能!儿子娶媳妇花的钱比妮子上学花的钱多多了,咱们不能太偏心。”就为这一句话,我第一次被感动了。
在一个骄阳似火的夏日,父亲一头挑着我的行李,一头挑着一筐桃子,送我去上学。我跟在父亲身后,望着颤悠悠的扁担和父亲那被扁担磨出了老茧的双肩,我又一次被感动了,在心里默默发誓:不学出个样子来,无颜面对父亲。等翻过两座山,骄阳更加炽烈,我们在一处小树荫下休息一会儿。我随手抓起两个桃子,还不及放到嘴里,便被父亲劈手夺去,他瞪我一眼说:“这是卖的,你吃这个吧。”说着,从他兜里掏出几个歪裂的小桃子,在衣服上蹭了蹭递给我:“这不一样吃吗。”停了停又说:“住校可不比在家里,动一动就得花钱,饭可以吃差点儿,但一定得吃饱。星期天不要往家跑,家里也不指望你干活,钱和干粮我会给你送去的。”说着他自个笑了,“没想到俺妮子还挺聪明,比你两个哥哥强多了。我寻思着把桃园好好侍弄侍弄,兴许能挣些钱。你要有本事啊,考个大学,让爹光荣光荣。”这是父亲跟我说得最多的一次,看得出他心里非常高兴。
到了学校门口,父亲让我一个人进去,他则去卖那筐桃子。等我报到完,去城里找他,父亲已经走了。我想,他肯定是饿着肚子走的,翻山越岭,还得走20里地啊!
3年高中,我真的很少回家。父亲总是隔三差五地给我送干粮和桃子,当然都是些歪七裂八卖不出去的小桃子。冬天天短,父亲每次来都得起个大早,见到我,往往是胡须上结了一层白霜,掏出母亲烙的白面饼,硬邦邦的,全是凌茬。中午,我们爷俩把饼泡在开水里,就着父亲带来的咸菜,吃得有滋有味。夏日,父亲捎带着卖桃,20里的山路把父亲的脸膛晒成了酱紫色,赶到学校已近中午。我把早已晾好的白开水递过去,父亲一口气就喝一大缸子。父亲向来都是当天来当天走,3年里,他走了原来几十年走过的路程。我对父亲的感情也在这3年里变得深厚了。
3年后,我由县城读到了省城,甭说父亲的大半年收成,就是他的全部收成也难以应付我的高额学费了。父亲说:“不要紧,先到处借借。不就是4年吗?我用6年时间,6年不行10年,赶我死之前咋也能把它还清。”我无言,我只是在心里对父亲说:“我决不会让您用6年10年的时间去还债,您就等着我慢慢地还您的债吧。”
和3年前一样,父亲挑着扁担送我去上学,所不同的是这天不是骄阳似火,而是阴雨霏霏。火车上,父亲递给我的桃子又红又大。我倒有些不习惯,要求吃小的。父亲则说:“你都成大学生了,吃个好桃子,配!”不停地催促我快吃。我双手捧着桃子,一口一口咽下去的却是父亲的心啊!
安排好住宿,已经很晚了。我要送父亲到学校招待所住下,他说什么也要自己去,他说他怕我回来时找不到自个儿的宿舍。我知道,那样父亲一夜都不会安心。所以,也只好随他去了。下过雨后,气温骤然下降了许多,再加上一天的颠簸,我实在是太累了,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突然,辅导员刘老师把我叫醒,她说,我父亲为了省15元的住宿费,竟然睡在水泥乒乓球台上。
我扑过去,抱住他。宿舍的七姐妹齐刷刷地站在我身后,哽咽着说:“就住在我们宿舍,我们可以两个人睡一张床。”
“可是,你们是女生宿舍呀?”刘老师还很年轻,和其他人一样,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那又怕什么,他是父亲。”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是啊,他是父亲,他是勤劳又拙朴的农民父亲。
温馨启迪
父亲对女儿的爱只有行动,而行动也是悄无声息的,这种种行动里,却是他对女儿深如大海的爱。文章情感饱满,情节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