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风,微涩;月,微戚。她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手中的盒子——一个破旧沾满灰尘的木制盒子。打开,满满的一盒信,那些发黄的信纸棱角已经破损,信封上字迹却仍然清晰可见。泪水无声地落下,打在纸上,晕染开一行行字迹。“爸爸收”,这墨般的花就这样盛开着,在这无尽的黑夜中。她的思绪也如这墨线,被拉至很远很远。
无边无际的黄土地,弥漫着灰蒙蒙的尘土,这就是她出生的地方,贫穷又落后。但,她很幸福,她遇到了世上最爱她的爸爸妈妈。别人家的女孩子上到小学毕业就很好了,有的甚至连笔都没见过,村里老人都觉得女孩子上学没用处。她的父母虽然都是朴实的农民,但硬是要供她上大学,砸锅卖铁也要让她念书。父亲曾对她说:“这苦日子我和你妈是熬不出头了,你一定要好好念书,走出这个地方,见见外面的世界,别像我和你妈一样。”多少个日日夜夜,正是因为父亲的这番话,才让她有了前行的动力。
寒冬腊月,每天她都要早早地起床,翻过两座山去上学。北风无情地刮着,冷冽而又萧瑟。一路上滑倒了,她站起来再走,掉进了雪坑里再爬出来,那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风雪掩埋,不留一丝痕迹。
黄沙刮了又刮,来了又走,当她拿着那张鲜红的高中录取通知书给父母看时,一时全家人都湿了眼眶。
上了高中后,对她来说,每天最开心的除了阅读课,就是计算着父亲下次来信的时间。父亲不识字,所以信都是让别人帮忙写的,每封信的内容都很简单,不过是一些家常的问候:“每天吃得饱吗?要穿暖和,天降温了。我和你妈身体都很好,别操心。别太累着自己,钱够吗?不够我再给你寄。要不让你妈给你收拾件毛衣,你妈织的毛衣可暖和了。”她的回信也很简单:“爸,我也很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啥也不缺,你和妈妈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多少个日夜,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些信,每次放假她都想回家,但妈妈总说路途太远又费钱,让自己好好待在姑姑家。
城里的夏天没有家乡那样干燥,反而是充满了潮湿的气味,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混合着绿叶的清新。当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考场时,姑姑却跑来告诉她,父亲快不行了,让她赶紧回家看看。顿时,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了呼吸。
终于,当她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家门前,望着那破败的木门,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屋子,父亲安静地躺在床上。他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在她进门时就笑着走上前,一边责怪她这么远跑回家,一边赶紧让母亲去包饺子。他再也不会在她伤心时安慰她,不会对她说:“别怕,有爸爸在。”不会了,永远不会了。
她跪在床边,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沙哑的嗓子里艰难地挤出一个一个的音节。耳边,不断回响着母亲的话:“ 医生说是胃癌,已经是晚期了,哎,我真是的,当时他胃疼就应该坚持让他去医院的。哎,你爸还说要亲自送你去大学呢,怎么就先走了啊……”她想起父亲那时总是胃疼,她还劝父亲去医院看看,可父亲总说是吃得不对劲了,她也就没有多想,但现在呢?
她仍旧跪着,母亲走到她身边,也在她身旁慢慢跪下,拿出一个木质的小盒子,拿过她的手放在盒子上,对她说:“这是你爸给你的,里面是他托人给你写的信,还有你所有的成绩单,你爸说让你好好念书,一定要走出这座大山,去外面看一看,让你要好好的!”母亲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她小心地打开盒子,望着盒子里满满当当的纸张,她再也忍不住了,抱住母亲,口中吐出不清的话语:“爸爸,你个大骗子……”
不是说好等我考上大学就给我庆祝吗?不是说好要看我结婚吗?不是说好要等我回来吗?女儿回来了!女儿回来了!爸爸你怎么没等女儿呢?你不是最疼女儿了吗?怎么忍心看着我哭呢?爸爸你不守信用!
不知何时,风停了,太阳难得出来了,那光辉丝丝点点洒向大地,照耀着少得可怜的绿色,平和却又孤独。天真是转凉了,竟下起了雨。她放下那个小木盒,起身将窗子关上,隔绝了嘈杂纷乱的雨声,卧室里传来母亲平稳的呼吸声,她笑了。
桌上又是一封写完的信,“致天国的父亲”。尽管这封信永远也不可能寄到,但她还是希望爸爸能看到,自己和妈妈生活得很好,她还是想叮嘱爸爸一声:“天凉了,记得多添衣。”
窗外雨点密集地打在地上,急切又不失节奏,似要洗去这世间所有的燥热。是啊,天凉了,要记得添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