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留地是生产队时期的产物,距今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自留地这个称谓,是相对于生产队集体耕地而言的。农村普遍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农村人称之为“分田到户”)之前,家家户户都会分到属于自家的自留地。生产队耕地由集体耕种,收成按各家各户参加队里劳动所得的工分进行分配;而自留地由各家各户自行耕种,收成归农户自家。
自留地一般是在离村边比较近的地方,经过各家各户的精耕细作,这些田地,往往要比生产队的集体耕地更肥沃。
记忆中,我们家的自留地分散在好几个地方,有的在离村庄较远的晒谷场周边,有的则离村庄不远。这些自留地,种过水稻、番薯、芋头、黄麻、辣椒、黄烟、黄豆、四季豆、马铃薯等农作物。耕作或者收割的季节,自留地上到处是乡亲们劳动的身影,他们一边劳动,一边谈论着种子、化肥价格或者辣椒的收购价等等,有时也忙里偷闲,在田埂上坐一会,抽抽水烟筒,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儿。
自留地里种下黄麻,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是特别辛苦的活儿:收割黄麻和其后的剥麻皮、洗麻绒都是十分辛苦的活儿。种黄烟,看烟叶慢慢长大,颇有些趣味,但一到要钻入到地里去摘烟叶,就是一件苦差事了:烟叶有种苦涩的粘液,沾到肌肤上,很不舒服。摘下来的烟叶,用麻皮线串了,挂在屋檐下风干,可算是当时一道特异的风景。当时,我们村里也曾有过一座专用来烤烟叶的泥砖屋,比普通的泥砖屋要高出许多。但各家各户自种的烟叶,并不送到这屋子里去烤,而是挑到收购点去卖。小孩们也有用这些烟叶来自制卷烟的,甚至还弄出了小小的极为简易的卷烟制作器,颇有趣味。制作卷烟大多是出于玩耍,很少见有小孩抽这种卷烟。自留地里种得最多年的经济作物是辣椒,那时化州的北运菜红红火火,甚至全国有名,而辣椒是北运菜中最常见的一种。上世纪八十年代,当地许多农家都是靠着种辣椒,取得些微薄的经济收入,来支付子女读书的学费等。辣椒一般从10月开始下种,刚长出的小椒苗,只有一两片小小的叶子,挨挨挤挤地靠在一起,在其上铺上一层稻草防晒防冻。等到长到约莫有三两寸高时,就一株一株地移种到地里去了。那新移种的小椒苗,白天里经太阳一晒,半蔫了叶子,傍晚时分,给它们浇上水,第二天一看,又都活过来了。随着小椒苗一天天长大,叶子也由翠绿慢慢变为苍绿。继而开出白色的小花,再慢慢长出小辣椒来。当年,家乡人种的,绝大多数都是圆椒,一只一只吊在叶柄附近,像挂着的小灯笼。偶尔有一两个错过了采摘的时机,老了,变红了,那就更像红灯笼了。摘椒的时节,连片的椒地里,这儿一拨,那儿一拨,都是在自家的椒地里摘椒的人们,光景十分热闹。
我家的自留地,还种过各种各样的蔬菜,有萝卜、生葱、生蒜、芥菜、黄牙白、豌豆、通心菜、南瓜等等。到地里去查看这些蔬菜,常常会觉得是一件舒心的事儿。摇曳的生蒜叶子,苍翠的芥菜叶子,粉红的豌豆花,灿黄的南瓜花,金黄的油菜花,白白胖胖的大萝卜,以及这些叶子和花朵上的小动物,都会令人着迷。七星瓢虫是大多数孩子的最爱,因为它有着漂亮的带着斑点的甲壳。蝴蝶扇着五彩的翅膀,在花间出没。蜜蜂专注于花朵上采蜜,只要用手指从背后悄悄夹住它的小翅膀,它就蛰不到人了。黄豆地里,哪棵黄豆苗蔫了,那豆苗底下的泥土里就必定藏着一条肥硕的小虫子。这些小动物,给童年带来了不少的乐趣。我家的自留地里,也种过马铃薯,间种在番薯地里。不知是品种还是其他原因,马铃薯都不大,大多小于鸡蛋,皮特别薄,焯了水,剥掉皮,再加上点白糖来炒一会,又甜又香,是那个年代难得的美味。回想起来,依稀看见当年母亲在炉灶边炒着马铃薯的情景。在贫穷的年代,因为父母尚在,仍可感受到家的温馨。
后来,这些自留地上,陆陆续续都建了房子,一个新的村落在数年间渐渐形成。村与村之间的边界在消失。但是,这样的村落,没有像旧村庄那样为竹木所环抱,失去了昔日村庄的自然风貌。每一座房子底下,都压着一块曾经肥沃的自留地。后来的孩子们,绝不会知道这些,他们再也无法和我们当年一样,在自留地上、在田垌里,寻得那样的乐趣,那样的亲近自然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