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年前的九月五日,哥哥护送我上南昌读书。在芜湖老火车站,见到了和我同县的陶子,她由她爸爸护送。陶子肤白貌美,把一个暑假在田地里劳作的我卑怯得像只丑小鸭。陶子的一男同学来为她送行,我观察她能说会道,心里暗暗佩服。陶子和我是我们县的仅有俩名额,她是离届生,但听她说她是我们县中考第四名,如果芜湖市一中在县里招五名学生的话,她就去上高中了——市一中比县一中考大学的机率高得多,可惜当时市一中不在县里招生。上卫校有助学金每月38元,还发放粮票每月30斤,为什么上高中没有呢?我在信中问我们的校长,答案是已知的,国家特殊阶段,鼓励我们早就业,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我们一行四人于凌晨两点上了火车。列车在崇山峻岭中穿行,经皖南山区和江西的景德镇、鹰潭,十五个小时后终于在南昌的向塘镇下了车,由校方的车把我们接到了南昌铁路卫校。学校由一栋三层的教学楼,一栋四层的试验楼,外加两栋五层的学生宿舍楼组成,宿舍楼外便是农田。操场上净是煤屑,雨天鞋子上也很脏,没有脱离家乡泥土的感觉。我到分配的309宿舍时,来自浙江的赖丽萍,来自云南的李永华,她俩选了靠窗的俩下铺。我想选上铺,哥说“下铺方便些”,我便选了紧挨李永华的下铺。之后我很后悔这一选择,学校统一发放的洁白床单,来人便坐就发黑了,待到实习时我就改睡上铺了。
赖丽萍是由她爸爸送来的,她便问我:“那是你爸爸吗?”我也问她:“那是你哥哥吗?”这是来校的第一个笑话。我准备上厕所,却不知厕所在哪里,便问308宿舍来自广东的梁妙玲,她听不懂我的家乡话,我也听不懂她的“港东话”,我便写字总算交流成功。
报到时体检,有检查是否色盲色弱,也有嗅觉方面的,我因闻着醋味却不知是醋,www.xinwenju.com让一旁的哥哥焦急万分,好在我还是想到了是醋。哥哥于次日和陶子的父亲乘车返回家乡,留下我和陶子“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入校第一件事便是军训。班主任组织我们在教室收看《西点军校》,让我们做好吃苦训练的思想准备。每天清晨六点起床,六点半集合跑步,在这半小时内的状况可以说是层出不穷。一层楼的同学挤在水房洗脸刷牙,还有上厕所的冲突,内务方面还得把被子叠齐整,还有一头的长发要梳理,可以说是向集体生活的一种蜕变。好在带我们的胖教官还不是太严苛,也只记得他会追究我为什么军训时不穿运动鞋,我一开口便闹笑话“我的孩子(鞋子的家乡发音)洗了。”同学在我的留言册上还记录着“我的孩子死了!”还有我们的寝室长被胖教官说哭了一次。胖教官还戏谑我们的手榴弹投得估计只能炸死自己。
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寝室里熄灯后的夜话,经常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挑拨起我最脆弱的神经而久久不能入眠。上铺的寝室长收到心仪男同学的来信,有时开心,有时忧虑,有时伤感。她一直不知道我的故事,我一直在旁观她的喜乐与忧伤,心底泛起酸楚与苦涩……
班上一位同学迟迟未来报到,应该是去读高中了;一个月后,王剑从高中补录了中专,我们寝室又多了一位,凑成“七仙女”。王剑男孩子气十足,短头发,爱运动,说话干净利落,唱歌也很好,就替代了原来的文娱委员。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在寝室读书,王剑说“你干嘛要读出声?”还把我的蚊帐撕了,弄得我既委屈又发懵。之后假小子又给我缝补蚊帐,直到毕业留言册上才道出了实情:那晚心情特别不好。原来假小子当时有了感情中的烦恼。
来自贵阳的肖芳,个子高高的,脸很圆润,活泼也有些娇蛮。好几起事件里有她。她的那个他是比较隐蔽的,只偶尔听她说起。但多年后听同学说她为了那个他自杀了。我有着非常复杂的感情,相信同学们都是这种感觉。
310宿舍的几仙女都有代号,即学校发放的瓷缸子上的编号,比如来自四川广元的79,来自我省淮南的72等等。她们如同姐妹般,其乐融融地度过了两年的在校时光,令人羡慕不已。
初中阶段,我们的体育课似有似无,上卫校后被体育余云老师念叨得最怕上体育课,每次他都会对我们来自安徽的五位同学说:“你们安徽的体育是怎么考的?”别看我个子高,跑步不管是一百米还是八百米,我只能跑个及格分;最怵的是仰卧起坐,我以前从未练过,在垫子上躺着我根本坐不起来,就和同学一样,把体育委员叫到寝室,我们在床铺上做上十六个,正好紧紧巴巴及格。万永红老师却很豁达,跟余云老师相比,她倒像个爷们。余云老师是我在卫校最头疼的老师,没有之一,上体育课被他一说就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可他偏爱老生常谈。但我也有喜欢的体育项目,比如打羽毛球和排球。
来自四川的谢小路同学非常好学,但她的体育也不好,每次八百米考试她都不能坚持跑下来。她经常吃的菜是两角钱一份的莴笋叶,还把分成两半,中午、晚上各吃一半。我们当时最便宜的菜就是莴笋叶,其次是四角钱的包菜,我每次吃时因体积大吃不下,未到饭点又饿了。而一般的菜都需八角或一元。寒假为了省上往返的火车票钱,她也不回家,江苏泰州的殷晓芳邀上她同去她家过年,也是一段佳话。我们女生一般每顿吃二两饭票,不管是早晨吃包子,还是中午、晚上量米蒸饭,抑或买炒粉。有一位来自上海的医士班的男生,早晨一顿就能吃十个包子(一斤饭票),他的粮票根本不够用,老师就发动我们女生捐粮票给他。
学校的伙食太好了,不管是小肉包,还是炒米粉、下米粉,还是烧卖、炸合子、牛角面包,以至于第一学期我们基本上都胖了十多斤。而每次去食堂,同学们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下楼,害得我们学生科的刘科长不无担心地说:“同学们啊,我真怕你们哪位同学要是摔倒了,后面的人都会踩着他啊!你们不要这么冲下楼可好啊!”寒假回来,陶子的父亲来站台接她,看到她从火车上下来的表情我至今记忆犹新,她父亲肯定在想:一个原本又白又美的女儿怎么又黑又胖地回来了呢!陶子说她最喜欢早晨买几个包子,一天都不用下楼地过周日。低一级的校友也像在说相声,说她的父亲看到她就像一个球似的从车上滚了下来。
在校时最盼望的就是家人、同学的来信,每天上午课间同学们都往传达室跑,收到信的欣喜,收不到信的失望,那是任何美食替代不了的精神食粮。传达室有两位老人轮流值班,被我们称为“好大爷、坏大爷”——上班后宿舍门卫也是,总有好坏之分,无非是一个慈祥,一个脾气坏,慈祥的面相就好,脾气坏的自己也不舒心。
还有比收到信件更开心的便是收到汇款单。收到家人的汇款单就需步行四五里路上镇上邮局去取。沿路有卖红皮甘蔗的,有卖柚子的,还有卖地瓜的,都是我以前未曾见过的。不理解江西人生吃地瓜,也不懂吃柚子要去了里面的那层薄膜,以为就像桔子那样吃下去,却是苦涩无比,不禁怀疑:这柚子有啥好吃的!待到以后懂了,才发觉柚子的好来。
学校在省里的评估顺利上了A等,给我们每人发了五斤南丰蜜桔——还有比南丰蜜桔更甜的桔子吗?每位同学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如同过节般开心。体育委员的父亲跑车,给我们带来广州的芝麻薄脆饼干,每人几斤,像一只只老鼠,在宿舍里享用,身上又多长出肉来。
中专不同于高中的地方,该是考试之前老师会划重点——但我不喜欢这种方式,也和我念念不忘高中学习有关。可能同学中有相当一部分和我的想法一样。每每此时,总感到声浪大到房顶都快被掀了,同学们和老师讨价还价的方式至今难忘。
学校组织我们去镇上的影院观看电影《周恩来》,周总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脑海里永远存有周总理病后孱弱的样子,但总理病中仍在操劳国家大事,让人心情无比沉重且对总理更为崇敬。
曾经在班主任带领下春游青云谱八大山人纪念馆,风雨中游历滕王阁,也经常去八一南昌起义纪念塔、八一公园。南昌这块红色热土,有我们敬爱的周总理生前留下的足迹,也有我们这群南丁格尔的后辈之掠影。
正如歌中所唱“相逢是首歌,同行是你和我,心儿是年轻的太阳,真诚也活泼;相逢是首歌,歌手是你和我,心儿是永远的琴弦,坚定也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