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雷阵雨,夏日的炎热顷刻缓解,空气格外清新。晚霞也好像在水中漂洗过,那么鲜艳纯净。
下班后,我一进门,顿觉屋子比往日明亮多了。向窗外一看,不由一惊。窗前每日摇曳多姿的绿叶虬枝不见了,被锯去枝条的杏树上留下了一个白色的伤疤。仿佛亲人的一条胳膊被人强行砍掉了,伤痛、惋惜,又无可奈何。
我们家住二楼。一楼刘老师家院内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杏树,那是他们一家用汗水浇灌出的绿色生命。几年天气,枝叶延伸到了我家的窗户和阳台前。为呆板单调的橙红色住宅楼群平添了几多情趣。
春来了,四周景物依旧,似乎冬眠未醒,真有点“春风疑不到天涯”之感,可窗前杏树先以嫩嫩的枝芽报告春的到来。接着是似雪的杏花怒放,清香四溢,展示春的浓酽。站在阳台伸手就触摸到绿色生命的肌体,嗅到醉人的芳香。伫立窗前,观赏它那轻盈摇曳的舞姿,静听它那“沙沙沙”的、时轻时重、时急时缓、颇有韵律的声响,顿觉神清气爽。
收获的时候,那欢声笑语挤满院内空间。树的主人用竹竿敲击树枝“啪啪”作响的声音,似乎也有了酸甜味。刘老师一家收取杏子,也是收藏丰年的喜悦。接着送邻居每家一盒尝鲜。奉送者高兴,接收者欢喜。人们之间的关系一下亲近了许多。城市居民间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气氛被稀释得近于没有了,一缕缕人间真情如春风抚摸彼此的心田。
杏树的主人刘老师是五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一首气吞山河的《清平乐·六盘山》词磁铁般吸引了他,他千里迢迢来到宁夏六盘山麓隆德中学任教,接着妻子儿女也来安营扎寨。刘老师决心用基础数学的块垒,为学生砌起攀登科学大厦的根基。整日生活在数学和几何图形的王国,生活也数学化了,走路尽量选择捷径,信守斜边小于二直角边的总和,切韭菜要断为一定长度才最容易熟。黄金分割法——大数与小数之比,等于大、小数之和与大数之比,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他做饭切洋芋块,要按此法切成长方块才满意。常常因为美滋滋地自我欣赏,将米饭煮糊了。刘老师生活中常常出错,但讲坛上他却侃侃而谈,讲得娓娓动听。学生们说听刘老师的课是一种美的享受。
当初,住宅楼盖起时,缺少春的使者,四周光秃秃的,刘老师移来杏树苗,精心栽培,剪枝施肥,荷担浇水,硬是将春色送给邻里。
世间万事万物总是处在对立统一,相克相生的状态中:比如女友心地善良,可容貌不佳,工作轻松,可收入微薄,外出旅游,机会难得,可天不作美。窗前杏树,给我送来了春天,让我读出了大自然中的许多奥秘,但不经意中,有一根枝条遮住了窗前明媚的阳光,剥夺了我沐浴阳光、享用光明的权利。更严重的是狂风暴雨时,它疯狂地拍打着窗户,发出令女儿惊恐,使我彻夜难眠的响声。
偶尔向刘老师两口提及此事,谁知他们竟“忍痛割爱”。趁我们不在家(怕阻拦),毅然砍去那股“讨人嫌”的树枝,放明媚的阳光光临我的房间,送一份难得的清静给我,医治我失眠的顽疾。他们家的树损失了一根枝条,我却得到人世间最珍贵的情谊。
啊,多好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