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陈下之战
近读施丁先生《陈下之战与垓下之战》(载《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98*6期30——37页,转载于《中国人民大学复印资料——先秦、秦汉史》1999*2期66——73页),颇觉新鲜,其中不乏真知灼见。然而有关陈下之战的问题,尽管施先生所言颇有助于理解那一段历史,但对其所征引史料的准确性,笔者很有一些不同看法。
施先生以为,陈下之战的重要性,超过了垓下之战,最终参加会战的韩信、彭越等,对于楚汉之战的最后胜利贡献可疑。其言曰:“就楚汉相争的决胜阶段来说,陈下之战是垓下之战的先声,垓下之战是陈下之战的发展;没有汉方在陈下的强劲秋风,是不会有楚方在垓下的遍地落叶的。”这段话原则上或没有错,至少可以部分纠正前人自汉以来就认定刘邦百战百败,一战而有天下之偏见。笔者在此仅就陈下之战的史实问题,求正于施先生。
笔者以为,施先生所引以下史实无助于证明其有关陈下之战真相的观点。
1、有关丁义。施先生以为丁义所统骑兵为燕人。此说不当。也据《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燕将温疥于汉四年即“以燕将军汉王四年从,破曹咎军”,亦因此功被汉封为栒侯。另有汉之平州侯昭涉掉尾,于“汉王四年,以燕相从击(项)籍”。据此,则燕军自有其将,无需汉将丁义为之帅。《秦楚之际月表》不载燕助汉时间,《汉书*高帝纪》以汉四年八月,燕助汉骑。《通鉴》从之。实则于此年初破曹咎时,燕已加入了汉阵营。故《汉书》此记载不能看作为燕初助汉。
2、有关靳强。靳强击钟离眛事,不能肯定为此时之事。靳强击钟离眛,只表明有过此事,而没有任何时间地点之界定。汉击钟离眛非止一次。仅汉四年,汉破曹咎于荥阳后,即围钟离眛于荥阳东,经项羽解救而汉军终无功。有关汉与楚将钟离昧之战,可见于《史记》的,还有《樊郦滕灌列传》,郦商“出巨野,与钟离昧战,疾斗”。《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载,广平侯薛欧“以将军击羽将钟离昧,功侯”。故靳强之击钟离昧,不能肯定为汉五年击固陵事。另外,靳强之所从起,史、汉异文,未必《汉书》优于《史记》,《汉*功臣表》称其从起栎阳,《史记》作从起阳夏,时间是前二年,即秦二世二年;《汉书’》作从起栎阳,时间为前三年。事实上,沛公军汉元年十月至霸上,此前不及至栎阳。而沛公于前二年破李由军于雍丘,其地与阳夏甚近,故靳强于前二年加入沛公军的可能更大一些。鸿门宴时,刘邦所从四将之一为靳强。如果靳为由秦地加入的新人,受此重任似不合情理。故,不能推论《史记*功臣表》原文为“从起栎阳,至阳夏”。
3、有关尹恢。施先生以为,尹恢是以守淮阳的身份参加陈下之战的。此说没有根据。尹恢完全可以是在汉十一年,黥布反时,为汉守淮阳的。而尹恢的右丞相一职,也不一定是楚汉战争汉一方的丞相,完全可能是汉封天下后,刘邦因诛彭越而封其子刘友为淮阳王时的丞相,此职位与其所封的时间及战功相当。
4、有关灵常。施先生以为灵常之击钟离昧及陈公利几为击陈下一时事。似不能如此简单断定。如施先生所言,陈公利几是在陈下之战楚汉交争的关键时刻叛楚归汉的,但从其归汉即封为颖川侯一事来看,不像是兵败投降,而是战场投机的结果。汉定天下后,陈公利几又叛汉,此时又有一战。故不能排除灵常之击陈公利几为汉定天下以后之事。
5、有关灌婴。施先生以为,灌婴在陈下之战前的横扫楚地的军事行动是出于刘邦的命令,而不是受命于韩信。此说相当有理,但无过硬证据。史载,韩信破齐后,欲为齐假王,汉王立其为齐王,征其兵击楚。此即灌婴击楚后方之背景。当时灌婴属韩信,当是受韩信之命,只不过刘邦或干预了一些作战内容。直至汉四年末或五年初,灌婴与刘邦会师于颐乡,才算与韩信正式脱离了关系,而真正属于刘邦。故灌婴击楚后方一事,至少算是受汉与齐的双重领导,不能将功劳完全算到刘邦头上。
另外,关于韩信未参与陈下之战事,史料中没有给出有力的证明。韩信废王为淮阴侯后,过樊将军哙家,“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据樊哙事迹,没有其受韩信指挥的记载,其如此恭敬当另有原因。或在陈下、或在垓下,有樊哙曾一度受韩信指挥的可能。
从汉败固陵到汉胜陈下,其时间过短,如无强有力的外援,取得如此变故,难以想像。史料中固然不乏“大破楚于陈下”之类的记载,然这种大破未必是决定性的。如汉大破楚军于荥阳东(汉二年),楚大破汉于固陵(汉五年),均与大局无碍。汉与楚决胜垓下时,韩信数十万众尚不能轻易胜之,可见楚军保持了较好的战斗力。如果楚未在陈受到毁灭性打击,为何又仓皇南逃呢?这倒与施先生所说的汉屠城父等地有关。因为汉占据了楚南下之要津,兼之楚都彭城已失,楚军主力将面临无根据地作战的危险。故尽管楚军尚有作战能力,在这种即将陷入汉军重围的局势面前,也只能选择继续南下的方针,与在陈受挫的关系不是特别密切。这也是个人的推测,与实际情况当有不小出入。不当之处,敬请指正。
题外话:
施先生对于刘邦在陈下之战中的作用论述颇精当。其实刘邦在整个楚汉战争中并非如汉人所说那样无能,他实在是一个勇挑重担的角色。当时对于项羽作战,是整个楚汉战争的重头戏,皆由刘邦独力对阵。这样才使得其他人可以乘项氏被捆住手脚之际,有所作为。就当时情形而言,项羽无人能敌。如果不是这样,刘邦日后的皇帝就不可能令人心服口服,也不可能有效调动指挥各战场的作战。在这一点上,施先生与本人可谓不谋而合,令人大起吾道不孤之慨。今后如有可能,不妨与施先生深入探讨。本文原打算投贵院学报,转念懂楚汉之人毕竟不多,施先生知道也就行了。为议方便个人存档,作成文章式样。
本人从事秦楚之际研究有年。今作一《秦楚纲鉴》,欲将前人失于梳理的历史重新作一遍,以期对后人有个交待。如近期未获出版,或还将与施先生讨教今人的新发现,以期使拙作扎实一些。也算是对司马迁尽了一点微薄之力、恭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