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河畔,河水汹汹,万里斜阳惨淡,江东子弟为他自己付出生命的最后一搏。
——题记
吾爱项羽。爱他四面楚歌时淌下的英雄末路之泪,爱他在鸿门宴上时宽宥对手的伟大人格,也爱他在乌江东头以一种极为戏剧的方式为自己轰轰烈烈的一生拉下帷幕。这场景总在我的梦中一次次上演,一次次浸湿了我的枕旁。
许多人都爱拉着项羽与刘邦做对比。说他“匹夫之勇”“妇人之仁”,与刘邦玩起政治来,简直就是一“愣头青”;叹他“好面子”“目光短浅”,光知道不可“锦衣夜行”,却早忘了天下,只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却不知败者连为寇的资格也没有,别说霸王,怕不是去见阎王。这些评价似乎都很对,但我仍爱项羽。
项羽生来便是贵族,虽然到他时已是落魄,但这位项家的儿孙愣是一不愿学诗书,走入仕之路;二不愿学剑法,夺一人之勇。他偏要学“对万人之法”,这也足以体现他的豪情壮志。方才十几岁便立下了“夺天下”的誓言,也不愧李清照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就凭此等志气,何人不爱项羽?再来看刘邦,区区就一街头无赖,不学无术,不过凭他的社交本领,最终也混到一“流氓中的战斗机,官场上的拖拉机”。也算“路边豪杰”,但这与项羽比起来,实在也就降了一个档次了。
再来说项羽的性情。项羽这人,其实是颇有些“英雄惺惺相惜”的,所以在鸿门宴上见樊哙对自己出言不逊,举止无礼,第一反应不是暴怒而起,而是高呼“壮士”!赐与其食物,而我也常想,项羽之所以在后面面对亚父范增的频频示意而熟视无睹,很大程度上是想珍惜樊哙这个英雄,不想与英雄发生冲突。虽然这次“珍惜”使其“放虎归山”,错失了夺取胜利的大好时机。为自己奋斗的一生隐隐埋下了失败的预言。但他人格之高大,性情之可贵也足以在其体现了。
纵观中国历史,有谁能像项羽这样,出于真心地去爱英雄、惜英雄、怜英雄呢?说刘邦、曹操、唐太宗?不,他们更多的是“用”,让英雄为其所用,铸造自己想要却达不到的大好江山。有几人能像项羽这样,“普天下之广义,尊英雄而尔”?再说也只有项羽、刘邦这个时代才能体会到英雄本身的“美感”,就像拜伦曾说,希腊时代是人们永远回不去的“审美”时期。过了这个时期,人们再难发现有苏格拉底这样纯粹的哲学家,再难发现有比宙斯、海伦这样更为单纯的西方神话。而中国过了项羽、刘邦这样的时期,也再难找到像韩信、范增、樊哙、项羽这般精神上的巨人,也再难觅到老子、孔子、庄子这样心灵高贵的人了。所以说,项羽不仅仅是历史上的英雄,更类似于中国历史上性情发展的里程碑。
最后再来说项羽的美学价值。据史料记载,项羽身高八尺,体格强健,有美髯、拥铃眼——既有西方人的强健体魄,又有东方人的剑眉皓齿,可谓少年风流,英雄豪杰是也!恐怕他与三国周郎有得一拼。这样一位美男子,与美人(虞姬)骏马(乌骓)为友,在生死关头洒下数行热泪,吻别美人,就让本用于搭救自己的舟筏带走自己心爱的骏马,叹下数行壮诗,带领百人将士突破汉军万人围歼,以一人之力硬冲出一条血路——却又不逃,望着惨淡斜阳直叹一句:“无颜见江东父老!”自刎而死。这样悲壮的结局使这场战事成为了后代的审美对象,审美一旦开始,双方的人格魅力就成为了对比的主要坐标,胜败立即退居很次要的地位。即便是匹马夕阳,荒原独吼,也会笼罩着悲剧美。由此项羽便有了超越刘邦的巨大优势,正好与胜败相反。
审美心理曲线是一条长长的抛物线,人们关注项羽由来已久,尤其是他从一方贵族子弟到成为西楚霸王再到楚汉之争的传奇,即使不喜欢他的人也会声声惊叹。在乌江,只是那个漂亮生命行程的一个终点。恰恰也是其人格美学延展的一个起点。与项羽相比,只可怜刘邦虽然胜利,却只有点而没有线。因此一代代的诗人、词人也很少关注他,反而走在他胜利的江畔,来怀念他的手下败将。其实哪只是那些文人骚客?即使此战刚结束不久,汉朝刚刚兴起,休养生息,大家说到乌江,想到的都是英雄末路,这已成为失败的代言词。可见,人们都把项羽当做了主体,不自觉地站到了他的一边。也不怪后世李清照时常唏嘘:“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楚汉的烽火狼烟早已散尽,只在历史的字里行间淡淡飘荡。那位英雄时代的英雄,那位身处末路仍壮志不减的将领,在如血的夕阳中,以英雄的方式结束自己英雄的一生,他从未对自己多加一字的评论,在“安顿”好自己的马儿美人后,便拂袖而去,可是潇洒。
壮哉!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