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鸦片战争,中国军队几乎每战必败。虎门之战败,广州之战败,厦门之战败,定海之战败,镇海之战败,乍浦之战败,吴淞之战败……但是,三元里抗英和镇江之战却可圈点。败的不说了,只说“可圈点”的两次。
学者最新研究,三元里之战英军死亡5至7人,伤23至42人。这样的伤亡按说不大,半个连而已。但是,比较就说明了问题。以厦门之战为例,闽浙总督颜伯焘苦心经营的厦门海防,至少用去450万两银子,安设火炮400门,部署守军5680名,另雇勇9274名。而英军战舰10艘,炮约310门,其他舰船26艘,海、陆军总兵计2500人。然而交战的结果,进攻的英军全胜,防御的清军大败。清军战死总兵1人,副将以下7人,士兵减员324人。而英军仅死1人,伤16人(茅海建《天朝的崩溃》)。相对于“国军”,三元里“土八路”打的这一仗,可谓战果辉煌。
镇江之战清军也败了,但是,败得可歌可泣。英军突破外围后,用云梯攻城,镇江守将海龄率1600名八旗誓死抵抗。城墙轰塌后,手持长矛大刀的勇士利用有利地形继续与敌激战。英军从多个方向突入城内,清军遂转入巷战甚至肉搏,将士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镇海一战毙敌39人,伤130人,另有3人失踪,其伤亡数量超过之前英军数次战役的总和!
为什么这两仗能打出“国威”呢?重要原因是英军侵犯了军民的家园。侵略者在三元里开棺暴骨,劫掠财物,强奸妇女,故而激起乡民“仇恨满胸膛”。他们事实上进行的“是一次保卫家园的战斗,而不是投身一场保卫祖国的战争”。镇江之战,海龄率领的八旗子弟,其中有1185名已在此驻防了200年。家产在此,眷属在此,祖茔在此,“他们保卫的已不是抽象意义上的国,而是实实在在的家”。相反,真正保国时,军民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官,贪贿的多。不少借机发国难财;兵,溃逃的多。英军进至厦门城下,“发现守军全逃,不战而据该城”;民,观望者众。据英方文献记载,英军在作战期间,一些民众向他们出售粮食、畜禽、淡水,以图获利。另一些民众为他们充当苦力,从事运输,换取劳务费。这些被清方称为“汉奸”的民众,在交战区几乎无处不有。至于英军在行进甚至开战时,屡屡见到成群的百姓躲在远处看这难得一见的“西洋景”。
民众为什么爱家而不“爱国”呢?家有父母妻儿,家有田园粮蔬,家是他们亲情和生存的全部之所在。而国呢?于其“之所在”就太模糊了。千百年来,皇帝和各级官吏治下的国,给予人民的,没有温暖和关爱,没有权利和尊严,有的只是纳粮、缴捐、徭役和血泪。人民有做奴仆的自由,没有“做主人”的自由;有跪下的自由,没有站起来的自由;有修阿房宫、秦皇陵的自由,没有抗议甚至逃跑的自由。历朝历代就是这样的“以民为畜”。仍说镇江保卫战。当侵略者将杀人的炮口对准镇江时,海龄竟下令紧闭城门,逃难的民众因逃不出而抗议,他竟以“汉奸”罪公开示众杀了13人。城门关闭集市停止民众无处买食,对那些早、晚上街的市民,他竟纵兵用鸟枪打死,又在城内大肆搜捕“汉奸”。海龄英勇保卫的城和国,首先是天朝的,其次才轮到人民。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政府,这样的兵勇,人民对它很“模糊”,也实在是情理中的事了。
人民与国家与政权,尤其是后者,是不能笼统强调“无条件”去“爱”的,之间至少应有个“互动”关系。让人民生活的土地上,充满着阳光,荡漾着春风,是绝对不可忽略的必要条件。倘真如此,一种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将会不期而至,不请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