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小城是座山城,三面环山,山峰像母亲一样,将小城拥在怀里;小城是座泉城,分别有东汤河、西汤河和北汤河,每年冬日,带点硫磺味的暖气弥漫了半个小城。
我住的小城也是座水城。小城南面有条大河,它像一条柔软的丝巾绕在小城的脖子上,使小城添了几分秀丽和灵动。
伴着小城的河叫东河,它接纳了大半个县域面积的雨水,河水不仅肥沃了东河流域的庄稼,它还像血液一样宝贵,成了小城人生命的源头。
东河是从莲花山下进入小城的。相传很久以前,莲花山上有个叫白莲花的姑娘,她继承祖上医缽,用神奇的药方为东河两岸的人除病解痛,深得人民尊重和爱戴。一天深夜,白莲花为救治病人深夜出诊,不幸坠崖而亡。乡亲们闻讯后,悲恸万分,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悼唁。为了纪念白莲花,人们在山上建了座草庵,年年月月香火不断,后来人们将这座山称为莲花山。
莲花山的传说不论真假,它反映了那个年代人们对缺医少药的精神寄托。救人苦难的观音菩萨不是与莲花有关吗?我每望到莲花山,像看到观音站在莲座上,托着净瓶,将沾了水的柳枝向小城洒来。
向佛之心,大多有之。那年我患一场病,特去莲花山拜佛,寺庙住持说,只要寻得乌龟三只,往山下河中放生,定保身恙早除。后来,我依所嘱,果然这场病如抽丝般离去。 与莲花山隔河对峙的山峰叫鸡鸣尖,它是小城背倚的最高峰,没人考证过山名的来由。鸡鸣尖半山腰处有座亭子,叫观浪亭。一日,我站在观浪亭,望着眼前蜿蜒的东河,河滩上的放牛娃,还有水面的漁舟,此情此景,呤了首绝句:
东河曲绕向西流,堤岸孩童骑老牛。
亭中观浪风劲起,老翁张网看魚游。
鸡鸣尖山脚下有段河岸,这儿叫上河摆。摆,是由石块垒成,顾名思义,它是起挡洪水的作用。听老人们说,清末民初的一年,东河发了有史以来最大洪水,因为“摆”的作用,巨大的洪峰被上河摆逼向対面的河畈,让河畈成了一片泽国。后来人们难以恢复良田,干脆围堰筑堤,将泽国改成莲湖,以种莲为生,毗邻莲湖的村落称为莲花村。不过,现在的莲花村不种莲了,几十栋徽派建筑的莲花小区和莲花小学呈现在昔日的湖面上
。 当年洪水曾留下一块冲积平原。30年代,国民党军队为围剿大别山区根据地的红军,将这块平原改造成飞机场。抗战时期的武汉会战,日军的飞机曾在这个机场降落过。如今,这儿是个近千人口的村子,它的地名仍叫飞机场。
小城筑城于北宋元祐八年(1093年),虽不是名城,但历史悠久。自那时至民国末年,交通极为不便,商品流通都是靠挑大扁担,还有一种运输方式是靠河运。我住的地方位于大别山南麓,盛产木材。为了将木材运出山外交易别的商品,只有将木材运到小城外河边,扎成木排顺河而下,经浠水至长江边,再由轮船运往汉口。那时候,东河运木叫放排,放一次排,来回得一个多月。诗人唐.李洞的“众木排疏影,寒流叠细绞。遥遥望丹桂,心绪更纷纷。”一诗,刻画了放排的情景和放排人的艰辛。
有河必然有桥,何况近在小城身边的河。昔日环城五六里路的河,只有东门外有条独木桥,桥面宽约五十公分,每隔三米处,由两个木柱架代桥墩。每逢早晚,提篮卖菜的,挑担卖柴的,进城打货的,来回行走在晃悠悠的独木桥上,若是在桥上两人错身,必须有一人发扬风格,站在墩头上,替出桥面让对方走过,这种狭路相逢的情况,极少发生争执。 1980年腊月间,妻子陪我去她老家莲花村,这是我第一次去拜会丈母娘,也是我第一次过这座独木桥。我战战兢兢地走在狭窄的桥板上,感觉人在走,桥也在走,吓得不敢迈开脚步,妻子见我如此小胆,只好牵着我的手,走过独木桥。过桥后,回头望着独木桥,心想这婚后的日子也得像过独木桥一样,小心翼翼地过着。
昔日出小城南门,有座可通行汽车的大桥。桥墩是方石砌的,桥梁是用水桶粗的木头架设的,汽车通行时,能看到桥梁在晃动,让人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每辆汽车驶过,只能保持二十码速度,不然定会导致桥断车坠。1979年,有了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大桥后,这座老桥拆除了。现在飞架在大河两岸的大桥有六座,显示着小城现代化建设水平。 小城刚解放时,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至2013年,只剩下面临大河的东门。老东门矮小破旧,城楼的梁柱留有被战火熏烧的痕迹。几百年来,老东门像一个岁月老人,守护着奔流不息的东河。2018年,为了改变小城容貌,拆了老东门,建了座三层出檐、气势巍峨的新城门,改名为庆春门。城门变新了,河水也好像变亮了。
距南门下游五华里处,县内的西河与东河在这里交汇,交汇点叫两河口。清咸丰年间,原本是天然护城河的东河,一场洪水漫过城墙淹了县衙。待知县起床发现洪水,他的朝服和顶戴不知被洪水卷到哪儿去了。昏庸的知县不思如何治水,为了想让河水变得温顺点,在民间大肆筹银,在两河口建了座宝塔。因宝塔底大上尖,被小城人称为“锥子”。后经多少年代,宝塔是否镇住了河妖,却不得而知。60年代末,宝塔被作为“四旧”产物而拆除。
与宝塔对河的地方叫一里沙。据说,这条河不知流了多少年,无论河床怎么变,这块沙滩一直没有变。过去,小城里既没有礼堂,也没有广场,一切重大活动都在一里沙进行,解放前,这儿搭台唱过大戏;清匪反霸时,这儿开过公判大会。农耕时代的每年春天,东河四面八方村子的耕牛,都被赶到一里沙,由兽医洗牛口,或成牛市交易。
一里沙每来一次洪水,会冲走一层沙子,洪水退去后,又履上一层沙子。沙滩上柔软、细腻、洁白的河沙,成了孩子们的最爱。六十年前,父亲带我来玩过;三十年前,我带女儿来玩过;去年夏天,我带孙女儿来玩过,这块沙滩,真的与我家有缘。
时代在发展,小城也在不断变样。曾经,一城一水半环山,现在,城南有了新城后,东河像条大动脉穿流在小城体内,清亮的河水照映着河畔的高楼。
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只是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还得享受美好的生态环境。小城依山傍水,本来是秀丽的,为了创造更优美的市容,小城人不遗余力地打造“一河两岸”景观后,终于有了让人痴迷、令人陶醉的样子。
东河得益于下游白莲河水库常态蓄容,更得益于东河全流域生态保护,清亮的河水泊河两岸。两岸双层观景道上装有大理石护栏,彩虹般人行道掩在河边柳荫下,河岸袖珍公园随处可见。
今年一个夏夜,正值一河两岸景观开放,我也赶了个热闹。那夜,小城万人空巷,河边站满了乘凉观景的市民。我站在观景台放眼望去,只见河边火树银花,桥梁和堤带彩灯闪烁,高楼流光溢彩,鸡鸣尖镭射灯的万丈光芒刺破夜空,扫射着小城和河面。过不多时,平静的河面上缓缓移来两艘画舫。画舫来到近前,看到一艘画舫中正上演白蛇传的段子,另艘画舫上演的是牛郎织女。这热闹场景可比美张择端笔下的清明上河图,这美妙的景致是小城人自己打造的梦幻。看此美轮美奂的夜景,我胡乱赋了首诗:
夏夜游人往水边,不看天空月儿圆。
华灯金饰照身影,火树银花靓岸边。
远处镭灯眩水幕,近前画舫舞翩翩。
一河两岸风光好,万盏灯光乐华年。
站在身边的才女学妹比我赋的诗文雅多了:
一河两岸动春潮,十里斑斓惊画桥。
火树殷勤装昨夕,霓虹高调炫今朝。
明知里巷斯时静,何用华灯是处瞧?
此夜无眠人共醉,纳凉赏景乐逍遥。
生态环境变好了,飞来的候鸟渐渐多了起来。每逢春夏间,我最喜欢看盘旋在河面的白鹤,它们飞累了就伫立在河边柳丛中,远远望去,就像绽放在树枝上的朵朵白花。 东河离白莲河水库很近,每当湍急的洪水进入水库,水库的魚儿会逆水而上,拥挤的魚群遇上河中石坝,纷纷跃出水面,若是坐在船中,伸手可抓住跃起的魚儿。
闲暇之日,我也喜欢去城外河里垂钓。望着清亮水里的魚儿,看它灵活地晃着身上,时不时用小嘴巴触动着魚饵,此刻,我既希望它咬钩,可又怕它咬上钩,本来钓鱼是为了份闲情逸致,可没想到添了份紧张,不过,我还是喜欢这样的观魚乐趣。“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魚胜过富春江。”这句诗的意境,比喻这儿也挺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