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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上的医院

时间:2024-09-16    来源:馨文居    作者:贺星龙  阅读:

  编者按之前百度过贺星龙的资料,说他是摩托医生,周边二十八个村子,六千来人叫他看病,他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人们为他的所作所为感动。2016年,贺星龙荣获全国十大最美医生。2017年,入选全国第六届道德模范,荣获全国卫生系统白求恩奖章、中国好医生奖章、全国岗位学雷锋标兵,当选党的十九大代表。且不说他的义举,看相关报道越多,越是困惑,比如他是1980年代生人,如此年轻,怎么就愿意十几年如一日守在村里。据说还免收出诊费。

  去大宁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县扶贫办的同志听说我要采访贺星龙,说他正好送一个病人来县城,就在县医院。贺星龙讲述的时候,时不时就会笑一下,尤其是谈到荣誉之类,欲言又止,结果就是用笑来化解尴尬。听完他的讲述,感觉他做的事看似平常,却又带着素朴至极的庄严。也是这个时候,会想起哈维尔的一句话:“我们坚持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样做了会有效果,而是坚信,这样做是对的。”贺星龙以他的方式再一次证明,除了金钱,这个世界还有更多证明自我价值的方式,比如道义,比如承诺。没有谁规定人就该活成什么样子,把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坚持这件事情本身,就无比动人。

  早上接到电话,邻村下湾有一个43岁的女人子宫出血,头晕得不行。听说前天晚上就出状况了,村里人又不懂,以为忍一忍,睡一会儿就没事了。哪里知道出血过多,快要休克。常规的头疼脑热,打针输液,简单的包扎缝合,我还能处理,这样的病情,需要输血,动手术。我也没有办法,就说,你得赶快联系你儿子。结果她儿子不在村里,我就陪着一起把她送到县医院。

  村里人嘛,好多东西也不懂,住院手续也不会办,我帮着跑前跑后,直到把病人交给医生。这还算好的,有碰到老爷爷老奶奶脑出血脑梗什么的,我就赶快拨打120。县医院解决不了,还得转到临汾。好多时候,他们也找我,说星龙,你现在成了名人了,医生都认识你,你给帮着领到市里去看一看。村里老人出远门的不多,又没经见过什么事儿,心里没底,得了病要往医院跑,更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去找谁。其实做医生的,不管你认不认识,病人来了都得收治。认识个人顶多态度上对你好一点,不可能因为你是村里的,没有关系,就不给你治。

  送病人到医院是常事。村里的人大多上了年纪,儿女们都出门在外,碰到这些事也就是给我打电话。村里像我这个年纪的人基本没有,我1980年出生的,说是年轻,今年也38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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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全是中老年人,像我们乐堂村原先一百多口人,现在只剩下三十多口人。碰到放假,也有上学的孩子们回来。

  1996年,我初中毕业,考上了太原卫校。学费太贵,要6000多块,而运城的民办卫校只要3000。家里没有钱,七拼八凑,也才凑了300多块钱。家里供不起,我也就没指望再去念书。村里人知道了,说,你好不容易考上,你念嘛。那个时候村里人还挺多,他们就和我爸我妈合计,一起凑钱。那时候凑钱不像现在,一千两千的凑,都是三十五十的,凑了3025元,有零有整。凑够学费,就和我说,村里没有医生,你念好书了再回来。当时十五六岁,能懂什么?有学上就高兴。我也知道将来得回村里,什么儿科、妇科、内科,能上的课我都学。要想在村里待着,你得什么病都会看才行。当然,那个时候,我也不是想的将来回村里看病,就是想着能多学一点学一点。要不怎么对起得那么多学费?

  我们一个班毕业的同学,很少回到村里。有的就是回去,至少也是城中村,最挣钱的就是去推销药,谁会和钱过不去?那个时候我是真想去。到毕业的时候,更纠结。同学们在太原推销药,工资保底是每个月1000块。那个时候的1000块,也算个钱,一般公务员的工资也就是个三五百。谁听了不心动?我是真想去。父母知道了我的想法,也没多说话,就说你是乡亲们凑钱供出来的,要是不怕落个骂名,你就去吧。一想起乡亲们给我凑钱的场面,我良心上就下不去。还能怎么着?大城市是别指望了,就想着先回到村里给乡亲们看看病,先把债还了。

  我也不是信守什么承诺。就是因为生在这个村里,这个村里的人都非常好。直到现在,谁家盖房子,娶媳妇儿,都是你帮我,我帮你。比方说,娶个媳妇儿得花二十来万,成天在地里苦受的人,谁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都是东家拼西家凑。

  1999年毕业,先是在大宁县医院实习了两年,然后回到村里。那会儿也没有工资,就是种点地,偶尔卖点药,打个针,输个液。卖药也没什么利润,你不可能在村里把药卖得贵贵的。那个时候还没有合作医疗,老百姓有个什么病,基本上不去什么医院,就是个硬扛,实在不行了,才想着去县医院。现在总算有个合作医疗,至少买药不用花钱。

  我们那个村,是有名的穷村,在塬上,离县城有七十来里地,离黄河边十来里。当年大宁人都知道一句俗话,有女不嫁乐堂村。为什么呢?我们那个村子当年吃水太不方便。担水的地方离村里十几里地,赶着驴担一回水得一早上。去得晚了,还担不上。路也不好走,出门一身泥,黄土塬上哪里有什么路,就看你胆子有多大。最开始那两年出诊,纯粹靠步行。那时候,也不像现在有手机,谁家有病了,就是隔着沟吆喝。塬上的人大多也认识,就说,你是谁谁谁吧,给乐堂村的星龙捎个话,过来给我看个病。他们早上叫了,可能要到中午,或者下午、晚上才知道。要是急性发作的病,就容易耽搁。我得了信,都要马上赶过去。黄土高原上,都是一个陵一个陵,看上去没多远,但从一条沟翻到另一条沟,也得老半天。最远的时候,一天要走个二三十里,那时候年轻,也勤快,但就是再年轻,挑着那么重的药箱走这么远,也跑不动了。

  我媳妇儿就是邻村的,我们在运城卫校念的书,比我低一届,在县医院实习的时候,我们开始谈恋爱。回村行医,她起初坚决不同意。她父母更是不同意我俩的婚事。这我也能理解,农村人好不容易把闺女供出来,怎么愿意让她再嫁到村里去受苦?她就给她妈做工作,说什么穷不扎根,我人实诚,又都是卫校毕业,两个人四只手一身的本事,不愁过不上好日子。到最后,她妈也就依了她。结婚前我媳妇儿和我约法三章:第一,结婚后不回村,出去发展。第二,要在县城买套房子。第三,得买一条黄金项链。我就说等到有了钱再说。2003年,我们领了结婚证。等到结了婚,这一年由于开诊所购药品欠债累累,哪里还有闲钱去应对媳妇儿的要求。

  结了婚,总得想增加点收入,靠平时这两个村看点病,解决不了问题。找我看病的人也不多,都认为我是年轻娃娃,哪里有什么经验。

  为了多看病人,我印了4000份传单,承诺24小时上门服务。你看这就是我当时印的传单(见图):

  逢场赶集,我和媳妇就去发传单,人们倒是知道了我们,只是打电话的也不多。

  我们那地方不是养羊的人比较多嘛,正好有人得了羊传染人的病,医学术语就是布氏病,症状也是头疼、发热,和感冒样子差不多。好多人以为是感冒,也不当回事,结果越拖越不容易好。最后找到我这里,我一看,开了几副药,没过多久竟然好了。

  还有就是看好了我们村张俊堂父亲的病,老人年纪大,各种慢性病缠身,医院都下了三回病危通知书。家属也把老人抬回家里。老人难受啊,就把我叫去看了几回。也不知道是老人身体坚强,求生欲望强,还是我确实误打误撞给看好了,反正老人又活了十来年。

  就这样,星龙这个后生能看好病的名声就这么出去了。

  周围28个村4600多口人,谁家有人得上病,我都会去。我为什么要出诊呢?一是村里就三十来口人,不够我看。二是年轻人都出门了,留在村里的中老年人,你不可能让那些生病的人跑到我们村来,路不方便,他们年纪大了,又没有摩托车。现在村里的老人多,都是七老八十,发烧、头痛还好处理,有时候你还得给他们插导尿管。要么就是小孩,半夜发了烧,也得跑过去给打针退烧。好多时候,你刚在这个村看完,那个村的人又打电话。我就是这样一个村一个村地转。

  靠走路、骑自行车,每天看的病人也有限。结婚这一年,从信用社贷了4000元的款,买了第一辆摩托。骑摩托我没少摔过跤。找我看病的人多了,就想着能多看就多看。我是个急性子,病人打来电话,我也着急。2012年,村村通了水泥路,方便多了。不过要是碰上下雪,也不安全。有时候还得挑着担子出门。有个编导来采访就不太相信,说什么时代了,怎么可能还会用这样的方式去给人看病。他不知道我们这里的地形地貌特殊。比如之前黄河大桥修通后,黄河对岸陕西那边好多人在那里挖沙,人最多的时候有两三千人。谁得了病,给我打电话,但摩托只能骑到路边,还有一截下坡路就得我自己挑着医疗包和药箱下去。处的时间长了,他们见我人年轻,人又热情,也能看好病,就经常叫我过去。后来媒体质疑,说我一个乡村医生动不动就跑到陕西去看病,你能覆盖到那么远吗?其实那边离我们村也没多远。就像我还经常去永和那边看病,离我们村也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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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媳妇儿一直跟我在村里,没少和我闹意见。刚结婚的时候,她还和我商量,我们俩不都是卫校毕业的嘛,说去城里开个诊所。但这里诊所这么多病人,哪里走得开?再说我也担心,万一我走了,这些留守的老人怎么办?我就说明年吧。到了明年又说明年。结果就这么一年又一年拖到现在。不能说这个事,一提这件事,我媳妇儿现在都带气。

  我也不收什么出诊费,就是收点药材公司15%的诊疗费。比如你感冒了去城里输个液,搭上路费,也七八十元,我呢只收你三十,还保证把你看好为止。

  这两年,乡镇卫生院让我负责二十八个村的疫苗接种,也给我一点钱。到了后来,这二十八个村的人,要是哪里不舒服,都会给我打电话。

  2009年,两个孩子到了上学年纪,村里没学校,得去县城。媳妇儿说,孩子也大了,要想受好的教育,就得花钱投资。咱们去城里开个诊所吧。村里的人听说我要下城里,每次出诊碰到他们,都跟我说,星龙你可是不敢去城里,咱这塬上这么多条老命,全靠你一个人看呢,你走了,我们就活不成了。有时候那些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也给我打电话,说你可不敢走了,星龙,老人孩子都在村里,他们要是有个三病两痛,就不方便了,我们在外打工也不安心。这可不是开玩笑,人家把命都交给咱了,你说还能咋办?

  看见别人赚钱买房买车,我媳妇儿也着急,但她不是不通情理。都是村里长大的孩子,知道老人们的难处,也就依了我。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县城租了间房子。为了贴补家里,她找了个打字员的工作。除非卫生局叫开会,我基本上还是待在村里。

  媳妇儿不在家,我爸我妈平时下地也早,我呢,早早就出门,村里老人要是病得厉害,哪里有时间给你做饭?有时候中午饭,得到下午两三点才能吃上。媳妇儿去城里前,也给我做了不少面条和馒头冻在冰箱。只是忙起来,根本顾不上煮,一桶方便面也就解决了。反正日子也是对付着过,冷一口热一口,农村人嘛,哪有那么讲究。我媳妇儿就见不得,说她这一走,家里就乱了套了。想想也是,平时那么忙,哪里有时间做家务,被子十天半月不叠,衣服脱在那里几个星期不洗,也是常事。冬天病人多,有时候回来晚了也顾不上生炉子,窑里凉得,用我媳妇儿的话讲,是吃吃不下个样,睡睡不下个样。

  2012年,市委包村领导考虑到我服务的村子比较多,就在我家背后,又建了一个诊所,三间房子,有病床,有药房,放了很多医疗器械和药品。

  就我们那二十来个村,老百姓得个常见病,药够用,就是医生太少。碰到给小孩打疫苗,还是得靠出诊。那可真是没日没夜。

  前年,县卫生局组织我们去左权学兽医,我也去了,现在村里谁家驴啊牛啊羊啊,有个什么毛病,我也能大概看一看。

  2014年,村里建起了移民新村,正好有人卖窑洞,我就花了12000元,把窑洞买下来了,想着作为我的第二诊所。为这事,我媳妇儿跟我大吵了一架,说我是真傻,别人都在城里买房子,我倒好,钱存不下多少,竟然傻到在村里买窑洞。我媳妇儿也不是因为买了窑洞这么闹,就是因为这么大的事情没有跟她商量。我后来也和她解释,说这不是想着出诊的范围扩大了,到北面几个村子看病,也好有个落脚点。病人来拿药,也方便。

  从去年三四月份开始,我不是经常出去开会、做报告嘛,我不在村里,尽管诊所门不锁,村民们想取点药,还是不好找。打电话解释半天也说不清楚。现在药少了,到了冬天,药箱能摞到天花板。好多媒体记者问我,星龙,你家里放着这么多药,也没有什么病人到这里来看病。我说我的病人都在家里等着我送药过去呢。他们问我,你今天的病人有多少,我说有三十来个。他们说,那我们跟你跑吧,看看你怎么出诊的。结果他们跟我跑了一天,才看完二十多个病人,天就黑了。记者们在我家吃了点饭走了,我晚上还得继续去看。现在我最大的困难就是村子太多了,跑不过来。

  有一回出门,见一个人在手机上就能监控到家里,保姆怎么带孩子的,孩子在家里干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我说你这个好。一问价格也不贵,就想着给咱卫生所也装一个。我家围墙都没有,给大门口装了个摄像头,诊所里也装了一个摄像头。现在这个摄像头带语音,你看着视频,就能指挥他们在哪里拿药了。谁需要什么药,告他们药在哪里,自己拿就行。

  有时候病人打电话,赶不过去,就直接视频,了解他们的症状,就能开药了。有了这个远程视频,开会走个三两天,也能把我暂时解放出来。那些打工的年轻人,在外头看了病,也还是不放心,认为我人熟,好说话,也和我微信,说,医生给我开的这些药,这么贵,星龙你给咱看一看这药有没有效果。他把照片发过来,问我药该怎么吃。在他们的印象里,我诊所的药都是三五块钱的,甚至是几毛钱的,全是普通药,没有贵药,也能治病嘛。好多病我也没见过,我也拿不准,就问别人。现在开会,认识行业内的医生,我首先就是把他们的手机号存上,微信号加上,咱不懂的一些病啊,就可以在微信上问他们。

  国家卫健委不是一直在我们县帮扶嘛,给我们每个乡村卫生所都装上了远程终端,搞互联网+,我看不了的病,也可以通过远程请教县里、市里甚至省里的专家远程会诊指导。最主要的是,每次看完病后,这些病历都会开成电子档案,到时候你再去看病,只要打开电子档案就行,不用担心找不见从前的病历,医生也不用反复再问你的病史。

  现在搞医改,政策可以说是越来越好了。

  国家政策好了,但关键一点,还是基层缺人,缺医生。和老师还不一样,像我那个乡的中心小学,学生十来个,老师有二十多个。而我们乡村医生,几个村都没有一个。乡村医生每个月400元钱。也就是补个辛苦钱。这么点钱哪够花?平时还得种地,有空了还得打零工。谁也得养家糊口不是?你医生不看病,不钻研,心思都在别的上面,技术怎么可能长进?怎么可能给人看得好病?很多村原来也有赤脚医生,但年纪都大了,看不了病了。现在也招乡村医生,至少得高中学历,只是年轻人又有几个愿意回农村?

  我家也有三亩红富士苹果树,栽了六年了,今年才开始挂果。还有三亩桃树,一年能卖个两千多。还种有十来亩玉米,一年到头,收不到一万块钱。我爸地多,有三十多亩。我们是分户不分家。他年纪大了,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得帮忙。更何况还喂了两头驴,我一头,我爸一头。

  以前我是贫困户,后来精准扶贫,有车有房的都得出列。我为什么没车没房却不是贫困户?后来我不是成了典型嘛,2017年1月,县上考虑到我服务的地方比较广,就给我每个月发2600块钱的岗位补助。没有编制,这个钱可能领上几年就没有了。因为开始领了补助,我自然也就脱了贫。以前一年算下来也就一万多块钱,在村里还能对付,媳妇儿带着孩子进了县城,得交房租,开销也大,不够花。好在媳妇儿过日子比我还仔细。

  近几年,采访的多了,又获了些奖,开的会也多了,进城的次数才多了些。有时候也惭愧,没怎么陪伴孩子,女儿十三岁了,胆子还是很小,不怎么敢说话。班主任有时候和我打电话说起这些,问孩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人家娃娃在一起说啊笑啊耍啊,怎么你家娃娃从来不?是不是有点自卑?这真是没法儿说。媳妇儿跟我受了这么大制也就算了,没想到连孩子也亏欠。能怎么办?不能说,说起这个就伤心,我做父亲的不称职,对不起孩子。

  只是问题看你怎么看。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女儿虽然有点内向,但是懂事,也知道体贴父母。有时候逛街,看见什么喜欢的东西,心里肯定想要,但问她要不要,她说不要。她心里就认定咱家条件不行,和别的孩子比不起。

  现在有了这个岗位补助,我压力也不算大。不过也看和谁比。村里在外打工的,修车的,电焊的,搞装潢的,一个月少则三四千,多的能上五六千,都挣上钱,在城里买下房了。

  我是老大,弟兄姊妹四个,也没念过什么书,他们读到初中就出去了。现在弟弟做厨师,一个月挣一万多,一个妹妹妹夫在搞装潢,一个妹妹妹夫卖挖机钩机,都在临汾市安了家。我们家,数我念的书最多,最后还是留守在村里。

  虽然村里脱了贫,贫困户该享受的政策还是有。比如,贫困户不用交新农合医保,看病有“三保险三救助”,这些政策真是解决了贫困户的大问题。现在村里但凡有劳动能力的,基本都能脱贫,贫困户都是老弱病残。

  孩子小学快毕业,要上初中高中,我都没时间考虑。现在小学初中学费都免费,早餐还有营养包,不像我那个时候,村里想供个孩子念书不容易,一到春秋就发愁,要交学费,还又吃又带。现在好了,政策也多,也有吃有喝。再说咱还年轻,有什么可怕的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今年十九大报告里不也提了嘛,要加强乡村医疗卫生建设,全国都在推乡村全科医生,得有了这个资格证才能行医。我和我媳妇儿两个人都报了名,八月份考试。只是得在临汾学习一段时间。病人这么多,哪能离开那么久。走不了,可能也就学不好。媳妇儿也得看孩子,便想着闲下来自己在电脑上、手机上自学吧。2017年5月19日,北京月坛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杜雪平、副主任董建琴两位全国知名专家,成为我的名誉导师和导师,通过面授、远程教学、进修实践等方式辅导我。我之前学的是西药,加上年龄也大了,也有难度。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学的,争取成为一名合格的全科医生。估计应该差不多,我那会儿在学校学得也还算扎实。

  考上这个证也不是想着找个工作什么的,还是得待在村里。我这十几年跑下来,也和人处下感情了。村里有个五保户得了前列腺增生,需要插导尿管,十来年了,都是我给他插。这几个村里有十三户五保户,都是我免费给他们看病。去年去世了一个,成了十二个了。前些年我给他们看了病输了液,也从来没有问他们收过钱。你就是问他要,他们也没有。这二年,国家政策好了,去县医院看病,也不用他们掏一分钱。躺在村里动不了的,我也得常过来给他们换换药。他们无儿无女,逢年过节了,我得买点米面油看望下他们。这不自从媒体报道的多了,上面领导慰问我的次数也不少,我们一家几口哪里吃得完那么多米面油,能分的就和他们分了。

  不管钱挣没挣下,反正也活下这么多人啦。咱文化虽然不高,到底还是个有用的人。一想到这,也觉得值了,心里特别高兴。

  这不,把咱树成典型,压力更大啦。2009年,又把我抬成村委委员。到了今年,我成了支部副书记。有人找上门来说,星龙啊,你看谁谁谁都吃低保呢,我条件和他差不多,你给我也闹一个。好像只要我开了口,就能解决他们的问题。真是干不完的活儿。村干部不好干,我爸当过十几年村支书,带着大伙儿修路架电,没少吃苦。现在没当年苦了,但要处理的问题也不少,任务多,责任也大,好在国家有政策。怎么一碗水端平,不要让村里人闹矛盾,也是一门学问。把我抬到这个份儿上了,好好干吧,自己别亏心就成。

  老实讲,这么多记者采访我,我也不好意思。我根本没做过什么,不过是干了些份内的事。有时候看到这么多荣誉,确实也有压力。去年县里又推荐我,让去报什么全国脱贫攻坚奖,我说我就是个乡村医生,哪里敢报这个。

  看到荣誉接二连三的来,我高兴,也害怕。高兴是被人关注到了像我这样的乡村医生。被关注的多了,求个人也好办事。有一回在太原开会,一个政协委员听说了我的事,问我有什么需要。我说在乡村行医最需要的就是药。结果他们黄河制药厂,给我捐了十万块钱的药。这么多药也有保质期,我那附近的村子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完,就和县卫生局长商量,分给徐家垛乡所有的乡村医生。有时候碰到有人问我,有没有什么要求,我就说我们乡村医生缺一些基本的医疗设备,能不能给我们配一些血压计、听诊器什么的。如果给的多,也是和大家分一下。

  害怕的是,荣誉越多,责任也越大,万一哪里做得不合适,影响也不好。再说村里人也不认你什么十九大代表什么模范,该叫你星龙干什么,你还得干。谁家灯不着了,下水管不通啦,老人们叫你,你还得去干。反正这儿不合适,那儿不合适,都找我。给孩子上个户口,扶贫资料需要送个什么证明,都得去城里,有时候一天光是这些也够忙乎了。这些事儿说起来是小事,对老百姓来说就是大事。你要是不给干,他们怎么看你?你做好了九十九件事,要是有一件事没做好,就可能得罪人,落下话柄。再说了,好多时候没办好,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他们的孩子都不在身边,我不干谁干?有时候他们孩子也打电话,说星龙啊,有个事儿麻烦你办一下,完了过年回来请你吃饭。怎么能白吃人家的饭呢?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了人家的饭,他们不在家的时候,该帮衬着他爸他妈就得去帮衬。也不能说咱是被好人的概念绑架了,就是没有办法。你要是在村里待着,都是乡里乡亲,他们叫你帮个忙,你还能不帮?你不帮你待在村里有什么意思?

  有两回获奖了,一回是网上评了个奖,给了一万块钱,一回是省优秀党员,奖了五千块钱。得了钱,我就买了发电机、割草机、打谷机,放在村里,谁要用,都可以拿去用。有空去临汾,我最喜欢转的也是卖农用机器的地方。有了这些机器,人干活,也能省点劲。不用那么费劲干活儿,可能也就不用那么累,会少生些病。前前后后,买了十七八台。也不能说这就用的是我自己的钱,能获这些奖,不也是因为他们吗?

  医生行业的最高荣誉“白求恩奖章”我也得了,领奖的时候,我不安得很,人家要么是中科院院士,要么是大学教授,我一个赤脚医生,何德何能啊。和那些真正办了实事的人相比,我做得远远不够。还有中宣部评的全国岗位学雷锋标兵,山西就一个。一个荣誉比一个荣誉高,有人对我说,星龙啊,那么多荣誉你担当得起吗?比方说你单位获得了一个大的荣誉,全单位的人都得为检查不停地做工作,要去全力应付。我们几十个人都应付不来,你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吗?我说我就没有想着应付过,这十多年我就是背着个包包去看病,要去应付谁呢?做好自己就好了。

  说句心里话,荣誉得的多了,也很累。有时候家里的事情顾不上,天天在外开会,做报告,家里这一摊子全压在媳妇儿身上。我爸我妈我媳妇儿,没少跟着我受委屈。漂亮的话谁也会说,个中滋味还得自己尝。我根本就没时间考虑纠结个人的那点事,也只能劝我自己,现在不单是为我个人了,要有责任,更要有担当。

  有个记者和我开玩笑,说你获了那么多奖,要是有个编制,也能转化成生产力,还不提两级工资,升个职什么的。我说,这念头我想都没敢想过。还有人给我出主意,让我去和县里说一说,把编制解决了。但我不是这性格,说不出这样的话。

  前些天,开会见到县委书记,还跟我说,星龙你还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能说什么呢?现在各方面对我已经够好的啦。书记又说,星龙你现在是大宁的名片了,可得好好宣传我们大宁。可我对大宁知道什么呢?就知道这里的人好。天天待在村里,好多信息也错过了。前几年县里招考公务员,我也不知道。现在想考,年龄也大了。这两年我们县的变化都看得见,精准扶贫每个村做了那么多事就不用提了。你看,县里还建了全国最大的橡胶手套厂,年产40亿只。尽管没进到厂里看过,但每回骑摩托路过的时候还是感到兴奋。我朋友圈里还专门发过。这些不都证明一切都在变好吗?

  再说了,我也还年轻,积攒的人脉多了,比如认识的专家越多,越能提升自己的能力,对我的工作很有用。更主要的是有些看不了的病,也能很快地找到专家指导。咱也不想图什么名,就想着做点实实际际的事。认识的人多了,我就在想,能不能利用现有的资源,干点事。我们村洼地多,种红薯的不少,土壤厚,红薯也好吃,只是光卖红薯也卖不成个钱,每回去给人看病,见红薯一车一车烂在家门口,全倒了。真是可惜。能不能办个粉条加工厂,我给代言?现在人们也懂得健康了,喜欢绿色有机产品,我们这里好山好水,又没有污染,做出来的粉条质量肯定好。到时候通过电商卖出去,村里人也能多一笔收入。有个河南老板知道了我的想法,还说过两天有空了来考察考察。老百姓也支持我,说星龙你给想想,怎么给我们村里干一件漂漂亮亮的事儿。我就是一医生,只知道给人看病,哪里懂得这些。不过出门开会次数多了,听人说发展,谈经济,我也有些心动,毕竟现在又被选成村干部,还得想着帮大家挣些钱。政策这么好,不能一味等靠要,咱也得主动,多谋划谋划,一起致富奔小康不是?

摩托车上 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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