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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研究,不要宣传

时间:2023-11-25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王晓渔  阅读:

  8月,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逝世一周年。在此之前,总理普京会见索尔仁尼琴遗孀,表示要宣传索尔仁尼琴的作品。但是,索尔仁尼琴遗孀没有“谢主隆恩”,而是“不知好歹”地打断普京的讲话,表示自己更喜欢用“研究”这个词来代替“宣传”。普京从善如流,立即改用“研究”。

  从索尔仁尼琴遗孀的快速反应来看,她深知丈夫的价值所在。苏联历史上有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被要求主动拒绝领奖,一位是帕斯捷尔纳克,另一位是索尔仁尼琴。与帕斯捷尔纳克娴熟的艺术技巧相比,索尔仁尼琴最受称赞的是道德勇气,前者被视为“先锋派的旗手”,后者则被称作“俄罗斯的良心”。从诺贝尔文学奖的授奖辞也可见端倪,帕斯捷尔纳克的获奖原因是“在现代抒情诗和伟大的俄罗斯叙事文学领域中所取得的杰出成就”,索尔仁尼琴却是因为“在追求俄罗斯文学不可缺少的传统时所具有的道德力量”而获奖。

  在正常情况下,称赞一位作家很讲道德,就像称赞一位运动员羞花闭月,明褒暗贬。以小说的标准衡量《古拉格群岛》,看不出作者的想象力和叙事技巧,只是平铺直叙那些跌宕起伏的事件。可以这样说,《古拉格群岛》的成功不是得益于作者的讲述技巧,而是得益于讲述对象;索尔仁尼琴的成功不是在于他的文学才能,而是在于勤奋和勇气。内容不能成为评价一部作品的标准,否则成了“题材决定论”,勤奋和勇气也不是对作家的最高要求,否则三好学生和战斗英雄就是最好的作家。因此,索尔仁尼琴在文学界常常遭到批评。

  但是,索尔仁尼琴生活在一个不正常的时代,谎言被视为真理。苏联媒体把史无前例的大清洗描绘成前所未有的幸福时光,前去苏联参观的作家们要么轻而易举地被那些“摆拍”的场景迷惑,要么出于私人原因将日记封存50年,只有纪德等极少数作家透过现象看本质,随即从“苏联人民的老朋友”变成了“海外反动势力”。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出版于巴黎,作者来自于苏联内部,它对苏联宣传的神话起到颠覆性作用。苏联作家协会的领导曾经表示,“索尔仁尼琴的创作比帕斯捷尔纳克更加可怕”。只有具有良好艺术趣味的读者才会阅读《日瓦戈医生》,但《古拉格群岛》揭示的景象震惊了全世界,认字的读者都可以阅读,尽管从头到尾把它读完的同样是少数。

  索尔仁尼琴的作品与宣传形成直接的对抗,www.xinwenju.com他本人也一度被宣传成一个出卖祖国荣誉的叛徒。所以,索尔仁尼琴的遗孀在与普京的会见中一面讨论丈夫的遗愿,如何让《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和《古拉格群岛》以各种方式进入中学课堂,一面坚决地与宣传划清界限,哪怕宣传的是索尔仁尼琴的作品。宣传往往跟一元化联系在一起,宣传索尔仁尼琴的作品,虽然能够扩大作家的影响,却与索尔仁尼琴的精神是恰恰相反的,真理需要在公开的讨论中呈现,不是在垄断的宣传中推广。2009年是奥威尔《一九八四》出版60周年,这部小说专门讨论了“新话的原则”:新话是大洋国的正式语言,满足了唯一执政团体英社的意识形态需要,“不仅是为英社拥护者提供一种表达世界观和思想习惯的合适的手段,而且也是为了使得所有其他思想方式不可能再存在”。小说中著名的新话有“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有“谁控制过去就控制未来;谁控制现在就控制过去”,以制造谎言为己任的真理部更是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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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传与研究的区别在于前者是封闭的、排他的、唯一的,后者却是开放的、对话的、多元的。同样一本书,在宣传和研究中起到的作用会截然不同。索尔仁尼琴的作品是这样,当年苏联的教材也是这样。2004年7月,俄罗斯教育部再版《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将其作为高校师生历史教学参考书,这本书一度是垄断性的党史教材,1950年代之后停止印刷。此次再版引起广泛争议,支持者认为这是对苏联意识形态的重新肯定,反对者则认为这是倒退。可是,只要稍微了解一下背景就会知道没有这么简单。虽然是同一本书,但在当年供宣传用,在今天则是供研究用,它的作用完全不同。俄罗斯教育部专门邀请苏联时代的著名异议者罗伊·麦德维杰夫撰写长篇后记,梳理《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的历史。在研究的视野里,《古拉格群岛》和《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一样,都是关于苏联的重要文献,虽然它们表达的信息具有很大差异,可是研究者完全有可能从中得出一致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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