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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梦想

时间:2025-01-19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馨文居  阅读:

  我喜欢梦想,在梦想中自己总是分外高人一筹。我的几个漂亮的女伴早先时候就在做当电影明星的梦了;有个牙齿歪歪扭扭的女孩特别崇拜谢芳,就因为谢芳是个没有好牙齿也同样跻身影坛大红大紫的影星。而我从初中起,就对自己的容貌作了很保守的估量,其实那时一点不痛苦,还觉得有些占上风:因为我们的女班主任长相平平,黑擦擦的,但人是绝顶聪明。她有个理论:漂亮的女孩往往不聪明,而聪明的女孩往往不漂亮。紧接着,我又从成语词典中翻到“红颜薄命”的成语,心里真感觉父母的厚爱,没有光把优点遗传给我,为了机智和长命,我情愿在长相上作些割爱。

  所以当漂亮女孩们蜂拥着追求当影星的梦想时,我立刻另辟蹊径,做起了当电台播音员的梦。

  我崇拜播音员由来已久。小时候,我家有台很大的飞鹿牌收音机,我总觉得播音员像个神仙似的藏在收音机内,至于那些可爱的声音又使我不由自主地推想他们愉快的脸以及高贵的神态。我用一个女孩所有的激情去羡慕这些未谋面的人。同时,夜以继日地练习普通话,练各种拗口的绕口令,模仿播音员的音色,发出细微的金属声。久而久之,我自以为已掌握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了,只是偶尔会弄混翘舌音和不需要翘舌的音。

  中学广播站要招收业余播音员,因为呼啦一声拥来无数应试者,所以招考的条件也开始暴涨:要考小品、要考唱歌、要考风度,整个的一个全盘考核,只差没提考核容颜、身材、心脏功能、臂力什么的。我虽然毫无疑问地被淘汰下来,但并不认输,在心中嘲笑那些考官的外行:损失并不在我,天生我才必有用;真正值得惋惜的是他们,失去了做伯乐的时机。

  那个梦想始终萦绕心间,难舍难分。十六岁那年,我去遥远的黑龙江谋生,大包小袋的行李都不值什么钱,惟一的奢侈品是一个三波段的半导体,售价58元。在当时这是很阔气的,相当于一个青工三个多月的工资。那时,还想跟着电台广播学播音。一天,有个同伴对着如饥似渴练习口型的我叫道:“你真聪明,等练好了有了一技之长,就可以抽调到公社广播站去了!”不知怎么,从此再做这个梦时,心不再像无拘无束的风那样自由,仿佛四周有什么风吹草动,飘过来一阵什么尘雾,使我对播音员浪漫的追随已走样了,成为一种实际的乏味的谋职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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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年来,我最终未当上任何层次的播音员,但那个梦想仍藕断丝连,在特定的时候跑来光顾一下,我觉得是机缘辜负了我。直到近年,有个电台记者采访我,面对伸近的话筒,多年的奢望一下子推得很近,我感觉幸福得要过了头。后来,电台播出了采访,我听到自己通过电波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从此就断了这梦想。

  我的第二个梦想来得猝不及防,它像一个忠诚的朋友伴了我几年,使那几年中的我不知疲倦,不觉孤寂。

  大约初一下学期起,校内外就流行起当兵热,工人农民解放军中,解放军代表着所向无敌,代表着国家的荣誉。高年级中有个同学当兵换上了军装,他扣紧了风纪扣到校园兜了一圈,没带枪,就已使全校最漂亮的女生们为也疯狂了一天,口口声声称他为“首长”。

  于是我渴望有朝一日当上兵,威风的女兵英姿飒爽,前程似锦。而且我自认为极有把握,我的父母都是行伍出身,当了多年海军后转业到地方来的。我于是就盯着父亲让他往东海舰队发信推荐我,女儿当父母的接班人,这是天经地义的,谁阻拦谁准是有些问题。父亲也不说不行,只说还早呐,到时候找找通讯录,看看过去的上司和下属哪些个仍在舰队中。

  父亲的口气给了我一种希望,我觉得父亲的旧友们会把军队的大门打开,让赤诚的我投身进去。我甚至很向往立刻得到军装,早些拍张一身戎装的纪念照,先过过当兵的瘾。

  正在这时,许多过去和现在家里都没人当兵,将来也无入伍可能的同学,都转弯抹角地托门路搞到了军装军裤,很招摇地在校园里穿来穿去。我岂肯在这方面落后于人?于是又限时限刻逼着父亲给老战友写信,索讨军服。父亲被我逼得喘不过气来,只得往某部队写了封措词讲究的信,说明本不愿参与这种荒唐的事,只是爱女心切,不得不如此。

  信发出后,我就火烧火燎地盼望收到包裹单,我甚至想用可贵的零用钱给那人发个电报。可惜等到班内已有五分之一的同学有了潇洒的军裤时,我这个响当当的军人后代却仍没等到那个梦寐以求的包裹。

  我埋怨父亲不尽力,父亲说,一套军服有什么了不起,当年转业下来他带回三四套军服,全送给乡下的堂兄弟了。母亲见父亲轻描淡写地对待怀有热望的我,出于义愤,数落父亲当时不该把她的军装也一并送给乡下人。接着,她又从一点生发开去,说当初要不是父亲坚持要转业,她肯定会在部队中留下去,这么多年下来,怎么也弄个首长当当,同她一块入伍的某某,现在已当了师长,云云;父亲被劈头盖脸一顿攻击,恼悻悻地望着我,把我当成罪魁祸首。

  又隔了好久好久,长得像有一生一世了,才收到那个我盼得要发疯的包裹。父亲的老战友寄来一件式样很老的军装,又肥又大,颜色都泛白了,可制服的扣子全是铜的,显示出它的老货档次。在附信内,那老战友解释说若干年前他转业回家乡了,那封信辗转多处才到达他手中,信上他还让父亲代他到部队看望首长,顺便打听一下有没有办法让他女儿参军,那女孩也日日吵着想当兵。

  父亲得意地一笑,说:“部队哪要这么多女兵,又不成立娘子军。”说话时,他朝我们母女瞥了一眼,以为杀了我们的锐气。

  当我穿着戴铜扣的军装去学校,所有的人都被我镇住了,这样老牌的军装所有的人以前连见都没见过。这下大家都了解到我是老军人的女儿,都认为我是最正宗的未来女兵。

  我不知身为何人了好久,常常用本该去娱乐的时间来幻想那兵马生涯。那段岁月中,我激情而又充实。我多么多么难忘这个梦想给我的慰藉,以及激励。

  直到中学毕业,我仍是个准女兵。而班内一个公认最拖泥带水的女生却当了兵,她的父亲据说是武装部的首长,负责招兵的。

  她换上了军装,却显不出英武。这是我最遗憾的,我多么希望她被军装衬得朝气蓬勃,成为我想象中的那种女兵,把我的梦想续写下去;但是,梦想虽然碎了,可我的心却仍是鲜亮的,想想也奇怪,仿佛碎的只是一个游戏,它一点都没伤了我。

  所有的梦想加起来,也抵不住关于长成高个子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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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学时,我曾荣获过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外号:长脚。我研究过这个外号的源头:我在班里虽不是数一数二的高个子,但在腿与身高的比例上占着绝对优势,而且我脸小人瘦,飘飘忽忽的,因而总有几分像鸟。起初外号是四个字:长脚鹭鸶,后来简化成两个字。不知是让这外号叫坏了,还是另有其他该诅咒的原因,反正那之后,横冲直撞地疯长的趋势莫名其妙地转了风向。对其他同学来说,我就像一个固定的量器,他们只消看看比我高几厘米就能算出自己又长高了多少。进初中后,我的身高屈居于全班倒数第三。

  我起初还较为沉着,因为我的父母全是中等身材,我自信飞跃还在后头。但到了初二的那个春天,我的身高仍未过一米五五大关,我这才心急火燎,感觉末日到来,无戏可唱。那两个矮个同学中,其中一个家庭中有侏儒病史,所以她的个子名正言顺地矮在那儿。另外一个矮同学,一个春季就拔高了五厘米,像吃了发酵粉一样。

  此时,我已不再企盼自己身材修长,也不敢有在人群中像鹤立鸡群似的看众人头顶的狂妄劲头,只祈祷别让我太丢丑,至少挨到一米六的高度。

  那位一个春季就长五厘米的同学在夏天中依然日长夜大,我感觉她是世上最有运气的人。从她那儿我得到许多理论,比如每天练弹跳半小时,多喝牛奶,晚上做从高处摔下来的梦。那一阵,我的做派常常使母亲目瞪口呆:她弄不懂我为何总像袋鼠那样一蹦一蹦地跳来跳去;也搞不清我怎么会涎着脸把父亲那份牛奶也一并吃掉;更吃不准原本是夜神仙的我天一黑就躺在床上盼什么似的闭上眼是中了什么邪。三个月下来,我确实有所变化,可惜身高数纹丝不动,增加的却是我最痛恨的体重数。

  我曾觉得身高上的不如人意时时在打击我的锐气,是一块永远的暗伤。多少年之后,我仍对这耿耿于怀。一天,我同一好友外出,我们的前面走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美妙女子,她的身材那么完美无缺,就像造物主的杰作。我不由自主地点着她的背影说:“我多羡慕她!”

  那女子也许听到了什么,突兀地回过头来,我忽然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日长夜大并向我传授秘诀的同学。多日不见,可她从别的同学那儿了解到我的近况,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时的微笑那么令人难忘,她说:“我为你骄傲。”

  刹那间,我看到了她眼中的郁郁不得志,以及其他种种袒露的哀怨。我忽然意识到,长成个身材修长的美人的梦想并不代表我全部的理想,与许多至关珍贵的东西相比,它就变成一首美好的小夜曲。

  我的母亲很早便断言我有经商的才能,这不仅是因为我从小就晓得聚财,拿到第一笔零花钱不是飞奔到小店铺去买糖吃,而是向大人打听如何使钱慢慢增值;更有力的证据是我进初中一年级起就开始管理家庭的财政,买菜时能用有限的钱买回荤素搭配得当的菜,并且天天换花样。母亲给我的菜金里我常常可以给家人们省出若干买冷饮或者零食,有一部分结余我就占为已有,母亲也感到我应该有点小回扣。

  我把钱都调换成新的纸币和分币,一毛一毛地存起来,很小就做起了富翁梦。听着分币在口袋里丁丁地响,心里会觉得有朝一日富得可以买下世上所有的好东西。渐渐地,我居然存到了二十元钱,在当时,这有点像个天文数字。

  那笔钱我先是鬼头鬼脑地把它们夹在一本书中,可不知怎么让弟弟搜到了。他感觉应该奖赏自己的侦探才能,于是从中拿出一半买他心爱的火药枪。我发现那个富翁梦碎了一半,发誓要以毒攻毒。有一阵,每天中午我都给这肇事者一勺子花生酱,不让他吃别的。另外,我开始只买菜场上最省钱的东西,不遗余力地想重新成为富翁。不久,母亲发现了这一切,她撤了我的职。

  那笔钱弟弟一直虎视眈眈,后来一个好朋友听说了我的烦恼,自告奋勇地要当我的经纪人。钱给了她不久,她突然对我冷淡起来,经再三追问,才知她把我的钱弄丢了。我的富翁梦碎了,重新成为分文没有的无产者,让我悲伤的是,那好友也弃我而去,仿佛我是她的一个不祥的回忆。

  我对钱对富翁梦的热情骤减,因为它给予我的是一个辛辣的讽刺。不当富翁就不会担忧资金的安全,进出商店也不用煞费苦心地盘算,因为贫穷已将人划出这个购买阶层,没有钱,倒也一身自在。

  十六岁那年我外出谋生,一向是个快活的无产者,偶尔也会人不敷出。看女伴们辛辛苦苦攒下三位数、四位数,我有时会惶恐,仿佛自己丢掉了女孩的本分。

  后来我才知道,有的人终生在做富翁梦。看到有的那些梦中人只把钱当成生活的乐趣和目标,我真想轻轻地晃晃他们,提醒他们世上美好的事那么多,人的情感和爱又是那么不容辜负。钱永远只是钱,尽管它讨人喜欢,诱惑无限,可它并不是一切。

  我时常想念那些逝去的无缘的梦想,就如纪念那些历历在目的旧友。假如没有它们,人生多么清苦!它们使纷乱的感情有了依托,使那些年轻的激情得到支撑;使人在不知道需要什么时,不至于一无所有。

  梦想一一离去,人才炉火纯青的成熟;然而没有梦想的日子,人是多么容易憔悴。

  梦醒时分,不由得人苦苦思索,深深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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