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扶风无法告诉她,四百年了,整整四百年,他的心里,装的一直是她一个人。
小丫头要出嫁了。
她还真是长大了,知道了什么是姻缘,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白头偕老,什么是红豆相思。
扶风倚着门框,双臂环抱,眯起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望着眼前的人:“玉人啊,成亲是好事,就是丈夫要选好,要不以后受欺负了,可别回来哭。”
沈玉人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是,那公子偷我的红豆手串,能否还我?”
扶风偏过头去,假装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那红豆手串,是她前些日子穿起来,要送给她仅有数面之缘的未来丈夫的。她第一次穿那玩意,豆子大的大、小的小,接口处的死结也明显得有些突兀,要是这样送出去,得多丢他的面子呀。
扶风摊开手,掌心幻出一串新的红豆手串,是他昨天才上街买回来的:“还是送这个吧,也算是我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这手串可比她那串漂亮,红豆个个颗粒饱满,富有光泽。
沈玉人笑了:“只送手串当贺礼,公子可真小气。”
1.
扶风待沈玉人是否真小气,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从四年前沈玉人住进府中那时起,扶风便什么都给她最好的,也不管其他下人频频红眼。
四年前,扶风在集市上,撞见几个大汉拴着一个小姑娘,跟人谈价钱。
围观看热闹的人多,抬价要人的也多,扶风一身纨绔子弟的打扮,才挤进圈子,就被那几个大汉殷勤地问:“公子府上缺丫头吗?”
小姑娘跪在地上,低头不敢看人,瘦弱的肩微微发抖。扶风扇子一合:“缺。”
只见那几个大汉高兴地咧嘴,要和他开价,扶风却抢在他们之前早一步问了出来:“这小姑娘是你们什么人哪?”
其中一个说:“远房侄女,前不久父亲病死了,想卖身混口饭吃。”
远房侄女自愿卖身,要用根绳子拴着?扶风不傻,于是他借口要验验货,俯身凑近那小姑娘。
扶风悄悄解了她身上的麻绳,然后问她:“跑得快吗?”
小姑娘应是觉得这是他买下她的条件,很快地点了点头。
“那好。”扶风勾唇一笑,牵起小姑娘的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我们走喽!”
扶风拉着小姑娘闯出人群,往自己府上的方向跑去,身后的壮汉气急败坏地要抓人,奈何扶风轻功厉害,一下子就跑得不见踪影。
抱着小姑娘从后门跳进院里,扶风怕自己刚才吓着了她,放她下地喘口气。却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静,没过一会,就抬起头看着他。
扶风这才发现她一双眸子亮得出奇,配着一张婴儿肥尚未褪去,白皙的、巴掌大的圆脸,如一双玛瑙镶在一块玉盘上。
“你叫什么名字?”
“沈幺妹。”
扶风摇摇头:“太土了。跟我以后,你就叫沈玉人吧。”
她便是像玉一样透彻纯朴,不问因由,也不抗拒,乖巧地跟在扶风身后,朝里屋走去。
“公子,这是你的宅子?”走了一半,沈玉人没忍住开口,语气听着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扶风回头看她,难道他不像买得起这么大宅子的人吗?
想了想自己刚才的作为,扶风一本正经地和她解释:“你放心,你家公子很有钱的,但是公子小气,不愿意把钱给坏人花。”
沈玉人很认真地思索着他这一番话,不一会,嘴角突然向上扬起,开心地笑了出来。
扶风看呆了,她笑起来可真好看。如果把她逗笑这么容易,他以后要天天逗她笑。
2.
下人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扶风平日也没什么朋友来访,除了自己的屋子和下人住的地方,其他房间大部分是闲置的。
在管家让人清理干净之前,沈玉人只能先在和其他下人住在一起。
只是扶风没想到,这还没过一个晚上,沈玉人就出了事。
下人住的是大通铺,十几个丫头挤在一起睡,总有几个多事的,想欺负一下新人。
沈玉人被她们叫去打水,她是老实人,乖乖地去给她们打。只是她年纪不大,力气也小,水桶提进来时,一下子落在地上,溅了几滴水到领头人的床脚边。
那人不好惹,当场便把半桶水泼在沈玉人的褥子上。
半夜,扶风夜起小解,看到沈玉人在门外站着。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等公子起床。”
“为什么?”
“那些姐姐说,天亮之前我要给公子打好水放在门口,我就在这等……”
“为什么要打水放在门口?”
“她们说,贴身伺候公子这种事我不配做。”
听完这一串乱七八糟的解释,扶风的脸霎时变得铁青。他想着去给那些不懂事的丫头一些教训,又看到沈玉人仰着脸,目光清澈地看着他,没有任何觉得委屈不甘的意思。
扶风放弃了,他不能让小姑娘看见他发脾气时凶恶的样子。
扶风要她跟他到房间里来,指着自己的床说:“你今晚睡这。”
沈玉人的目光终于有了变化,她飞快地摆着手:“不行,我娘说,不能随便和男人睡一块。”
扶风按住她的肩膀,硬是把她拽了过去:“我不跟你睡一块,我睡外边长椅上。”
沈玉人想了想,这才听话地坐在床沿:“那公子早上醒来,记得叫我给公子打水。”
扶风差点没被她气笑,这时候,她的小脑袋里居然还想着这件事。
第二天一大早,扶风叫来管家,把昨晚那几个欺负沈玉人的丫头赶了出去,又让他加快速度把自己隔壁的客房布置好。
扶风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府上除了花草奇石多了些,住的地方倒是一切从简,可小姑娘的住处,怎么都要精致一些。
沈玉人昨天晚上睡得晚,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在发现扶风不仅没叫她打水,还帮她布置了一个房间以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虽年纪小,有些不谙世事,但她并不愚笨:“这样不行的,无缘无故,公子不能对我这样好。”
扶风欺她年少,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谁对你好了,我带你回来是做贴身丫头的,自然与其他丫头待遇不一样。”
沈玉人问:“贴身丫头都要做些什么?”
扶风凑近了她,呼吸轻轻落到她脸上:“就是我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扶风知道以她这样的年纪,也许不能够理解他的做法,可他总不能告诉她,他对她这么好,是因为她像他的一位故人吧。
3.
只是后来扶风还是告诉了沈玉人,不是他有意,而是沈玉人在帮他整理书房时,翻到了他收藏的一幅画像。
沈玉人拿着那幅画像,就好像在照镜子。后来扶风总是想起她把那幅画像拿到他面前时好奇且开心的模样:“公子画的是我吗?怎么看起来这样旧。”
那时扶风看得出她很欢喜,但他还是没有骗她。
那是他藏在心上的一抹月光,她叫玉人。
扶风以为沈玉人会因此而生气,但她只是望着他,开心得笑出了小虎牙:“她一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才会被公子放在心上。”
看着她的笑容,扶风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她总把事情想得这样简单。
管家突然急匆匆地赶来,说雷公电母之子到人间来了。扶风搂着沈玉人要去屋里,根本懒得搭理。
奈何管家跟他的年岁久,知道事情要紧,就非叫他去一趟。
扶风撇撇嘴:“我打不过他。”
管家说:“公子可想好,打不过公子跑得过,但这要是不去,老爷那可没法交差。”
扶风搭在沈玉人肩上的手落了下来:“去、去、去。”
“公子。”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沈玉人拽住了他的袖子,“公子要去打架?带上我吧。”
扶风愣愣地看着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不带你,带你还要保护你,多麻烦。”
扶风去找那小子,实际上也就是做做样子,他爹想要雷公手中一样东西,可他是扶风的好兄弟。
这件事情,其实是他爹不占理,扶风不打算真管,可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才数月不见,那厮身边带了个小姑娘,忙着谈情说爱完全不念昔日兄弟之情,一心只想结束这场斗争。
扶风:“东西给我。”
“不给。”
“你给我。”
“不给。”
扶风没忍住,冲上去就想捶他一拳,其实也就是比画比画,大家都知道对方能躲得过。
但扶风没有想到,他这好兄弟,找了个脾气那么暴躁的姑娘。
小姑娘大嗓门一吼,惊得他愣了一下。也就是那一会,对方手上的力道没收住,一掌拍在他胸前。
疼,真疼,可他不能说。他只能在心里祝福他们的爱情之路能够顺利,就飞快地溜了出去。
那一掌下手不轻,扶风除了跑得快点,又没什么别的能力。如今跑不动了,他只能惨兮兮地穿过街市走回去。
也是不巧,这时候让他撞见泼皮行凶,扶风在保全自身和见义勇为间纠结了好久,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喂,放开那个姑娘,让我……玉人?”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天在街上被他耍了的几个大汉一见他的脸,就恨不得撕了他。
他们如恶犬一般扑了过来,扶风没力气打架,只能不停地躲。好不容易抓住空子到沈玉人的身边,他铆足最后一口气,带着沈玉人飞了起来。
回到府上的瞬间,扶风吐了满地鲜血。沈玉人被吓到了,用手帕给他擦着嘴,差点就哭出来。
扶风抓住她的手:“你怕不怕我?”
就提着那一口气,带着她一路飞回来,她应该会害怕的吧。可是沈玉人摇摇头:“不怕,上一次公子给我解绳子,没有用手,我感觉到了。”
不愧是他的小姑娘,真机灵。扶风又嘿嘿一笑:“那我刚才帅不帅?”
“……帅。”
扶风心满意足地靠在她的肩头:“下次不要一个人出去了。”
沈玉人犹豫了一会:“那公子下次打架,能不能带上我?”
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是从很远的过去飘过来一样:“扶风,你以后去哪,都要记得带上我。”
扶风心里一颤,伸出一只手抱住了她,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话,就晕了过去。
4.
屋子里热,院子里也热,这大夏天的,一时竟没有可去的地方。
看着沈玉人脸上满是汗珠,扶风心疼得紧。
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好法子。他利用自己跑得快这唯一的优点,围着沈玉人飞快地转:“怎么样?风大不大?凉不凉快?”
沈玉人坐在椅子上笑个不停,要他歇着别跑了,身体都还没恢复过来呢。
扶风不在乎:“你家公子又不是凡人,睡一觉就好了。”
沈玉人抬起下巴望着他:“公子这么厉害,是妖怪吗?”
扶风一下子停在她面前,双手撑在她的椅背上,鼻尖都快碰到她了:“你家公子,是、神、仙。”
沈玉人把脸往一侧偏了偏:“神仙也会现原形吗?公子那天晕倒,我看见尾巴了。”
扶风一怔,慢慢地直起身来。
耳畔仿佛又响起那一声轻笑:“你这刚入仙籍的小仙,尾巴都露出来了。”
扶风沉下一口气,努力把回忆抛之脑后,想那些前尘往事做什么,他家小姑娘这么乖巧可爱,就在在眼前,他可不能想别的。
沈玉人身体应是虚寒,冒起汗来止也止不住。扶风寻思着跑来跑去也不是办法,想着带她去一个凉快的地方待着。
扶风伸一只手给沈玉人,让她乖乖抓住,就带她上了天。
穿越云层,一路飞往风神殿,沈玉人牵着他的手,新奇地东张西望。天上还有别的神仙,扶风一个个地超过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沈玉人好奇地问:“公子,你的真身到底是什么呀,怎么跑得这么快。”
扶风骄傲地挺起胸脯:“猎豹。”
“噢。”沈玉人想不明白了,扶风之前说,他不太会打架,只会跑,可是猎豹的战斗力不应该很强吗,“那公子为什么不会打架?”
扶风沉默了一会:“也不是不会打,招式我都还记得,就是除了飞,别的法力都被天帝收走了。”
“为什么?”
“做错了事呗,这天上,犯一点错,就能毁掉一个神。”
扶风支开外面的丫头,带沈玉人偷偷溜进自己的寝殿,沈玉人享受地躺在扶风舒适的床上,天上的温度,就是比地上舒服。
扶风也跳上了床,躺在沈玉人身边,笑着问:“现在这么不客气了?”
沈玉人想起身,却被扶风摁住了手。沈玉人只好偏头看他:“公子在凡间让我睡的。”
扶风笑了,他又没骂她。他转过身,一只手臂搭在沈玉人身上:“困了,你别动,让我抱会。”
他明显能感受到沈玉人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好一会,才开口问:“公子在天上,是不是也有贴身丫头?”
扶风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没有,以前从来没有过。”
好不容易有这么凉爽舒适的环境,二人迷迷糊糊的,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是听见月老的嚷嚷声,他最近怕是又解红线解到心烦,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地叫扶风的名字。
在看到床上两人相拥的姿势后,他差点要去报告天帝。
“等等、等等。”扶风从身后拖住他,“我俩除了睡觉什么都没干,别激动。”
月老更来劲了:“你还想对人家小姑娘干啥?!”
沈玉人听见了动静,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揉揉惺忪的双眼,然后满脸无辜地望着月老。
月老挣扎的动作停下了,他呆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5.
把沈玉人送回房间,扶风和月老站在院子里,扶风一副“你别看我,你看我我也没辙!你也别问我,你觉着是怎样就是怎样”的敷衍模样,月老倒是难得正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扶风手握一把折扇,在手里摇来摇去,扇子上还坠了一根看起来已经有些年月的老旧红穗子,一眼望去依旧惹眼。
月老说:“这根红线两百年前你没送出去的,如今还想送吗?”
扶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你说什么呢?”
月老忍不住了,一脚踹在扶风屁股上,疼得他嗷嗷直叫。
扶风一只手揉着屁股,另一只手生气地指着月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他泄气地坐在石凳上:“你知道的,这是她的最后一世。”
“我知道。”月老说,“所以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逆天而行,把你们这一世的姻缘牵在一起。”
扶风是月老看着长大的,也是看着他,一点一点沦落到这一地步。
扶风摇摇头:“不了,最后一世,我只要她安稳。”
沈玉人要厨房准备饭菜,此时已经做好了。她和几个丫头一起把饭菜端到院子里,她知道扶风喜欢在石桌上吃饭。
那几个下人下去以后,扶风让沈玉人留下来一起吃,她不敢看月老,埋着头安安静静地扒着米饭。
月老不嫌事大,喝了点小酒就忍不住逗她:“小丫头,今年多大了,家在哪?定亲了没有?”
沈玉人红着脸,声音细细的:“十七了,家在大山里,公子让人去找了,还没有找着,不曾定亲。”
月老长长地“噢”了一声:“那就留在这,给你家公子做个填房,别看他长了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当年也是个情种……”
扶风夹了一块五花肉塞进月老嘴里,一边用脚在石桌下狠狠地踹他。
沈玉人倒是没心没肺地笑了:“才不呢,公子是要娶大户人家小姐的,我就是个丫头,等找到家,我就回去了。”
听到这话,扶风手一抖,一根筷子哐当一声落在瓷碗边缘,又弹到地上。
原来她很快就会离开。
沈玉人歪着头,看了看扶风,又看了看月老,迟疑了一会:“我能听一听,公子以前的故事吗?”
6.
这天底下的多情种啊,最想要的,是月老手里的一根红线,最怕的,则是月老的那张嘴。
月老这一张嘴,就从那八百年前说起了。
天后娘娘寿宴,扶风作为下凡历劫一世归来,刚正式加入仙籍的小仙,一心想着贿赂天帝天后,再让自己的风神老爹搞搞关系,使他早日成为上仙。
他端着酒,在天帝天后面前谄媚地敬了又敬。
寿宴才刚过半,他就已醉得面色微红,脚步轻飘。
天帝看他年纪小,叫他回去坐好,他摇摇晃晃地倒着走,一不小心,撞上了因在广寒宫里处理事情而晚到的玉人仙子。
扶风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她肤如脂发如墨,一双含笑的眼睛望着他。
扶风还从没在天上见到过这么好看的仙子,伸出不安分的手去拽她衣袖:“天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姐姐。”
在座看客纷纷大笑起来,玉人则羞红着脸,无奈地轻笑:“你这刚入仙籍的小仙,尾巴都露出来了。”
自那时起,扶风便每日往广寒宫跑,今日给她带一支发簪,明日给送一串璎珞。
足足花了一百年的时间,在晋升上仙的当日,玉人仙子终于答应和他好了。
扶风小心翼翼地给她梳头,替她绾发,玉人说:“你以后别叫我姐姐了,我虽比你早日修成正果,但年纪没你大,现在你也是上仙,就别再把我叫得那么老。”
扶风笑着说:“那我以后就叫你……玉人姑娘?”
那时扶风和玉人,也算是一对神仙眷侣,每日同进同出,几乎不曾分开。
就这样过了四百年,某日玉人被天后叫走,扶风在广寒宫里等了她好久,却没有等到她。
扶风四处打听,才知玉人被天后关了起来。
月老吊儿郎当地在树上坐着,扶风双眼通红地问他:“为什么?”
月老一边用红线掏耳,一边敷衍地回答:“玉人的姐姐,在数百年前和天帝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天后知道后,逼着天帝把她贬下界。最近天后听说,当年自己派人去凡间找她没找着,是玉人把人藏起来了,这不就得从玉人嘴里问出来?”
“如果问不出来呢?”
“咱们天后什么脾气,你不知道?”
扶风听罢,转身便朝院子外走去。月老没想到他竟如此冲动,急得从树上蹦下来:“你去哪?天家的事情不是你能管的!”
扶风不理会他,天家的事情,不是他能管的,可是玉人的事,他必须管。
扶风找到玉人的时候,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扶风拼尽全力从天兵手里把她救出来,却最终敌不过王母的滔天权势。
因有风神求情,扶风虽打伤天兵,却只被夺去法力,并没有受到更重的惩罚,而玉人,则被天后以莫须有的罪名驱逐下凡,在凡间轮回两世后,就将灰飞烟灭。
7.
月老总爱给人讲故事,这故事讲多了,发挥起来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催人泪下。
扶风把沈玉人的脑袋按在肩上哄:“行了,行了,听个故事而已,哭什么。”
沈玉人仰着脸看他:“那位仙子下凡以后,公子没有去找过她吗?”
扶风笑了,在这皎洁的月光下,有些凄凉的味道。
“天后下令,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如果强行逆转天命,她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扶风低下头,望着杯中的酒,“她的第一世,我不甘心,在她成亲当天去抢亲,结果那天晚上,她就因食物中毒,死在我怀里。”
沈玉人不说话了,她感觉自己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尖锐的刺痛感让她喘不过气。
她一定是太心疼公子了,公子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经历如此彻骨的伤痛。
年关将近,沈玉人和其他下人在府里挂灯笼,绑红绸。
扶风清早出门,正午回来时看见沈玉人攀在梯子上,连忙把她叫了下来。
扶风板着脸训她:“你干什么呢?这种事情是女孩子做的吗?”
沈玉人笑:“这不是看几位大哥忙不过来,我帮一帮嘛。”
扶风不凶她了,认认真真地捧着她的脸问:“今年过年,想回家吗?”
沈玉人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从沈玉人住进府上的那时起,扶风就有在帮她寻找父母和亲人。但她对自己以前生活的地方描述不清,又被人贩子转手了几次,所以扶风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线索。
天后是真想让她吃苦,那种偏僻的大山里头,就没几个人能吃饱穿暖的。
扶风派下人提前去通知了,除夕的前一天早上,就带着沈玉人回家。
沈玉人一路捏着自己的衣角,眼神期待,又含有一丝慌张。
等到他们一家人终于团聚,抱在一起哭成泪人,扶风双臂环抱站在一旁,心里也多了一些柔软。
沈玉人的父母对他感恩戴德,又是招呼他吃饭,又是招呼他留宿。
在饭桌上,沈玉人的父亲忐忑地问她:“幺妹啊,你和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啊?”
沈玉人说:“我在公子家做丫头,他对我很好。”
沈父明显是舒了一口气:“那……我们要花钱把你赎回来的话……要多少银子?”
沈玉人没想过这个问题,偏头看扶风,扶风笑着说:“当初也没签卖身契,就当交个朋友,不谈钱。”
饭后,沈玉人和父母叙旧,扶风认为自己在这也没什么作用了,又休息了一会,就打算离开。
他是悄悄地走的,想着离别不想看谁红眼,但走到沈玉人家的篱笆墙外,就再也挪不动腿。
扶风这才知道,他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他在那站了好久,明明只是破败的穷乡僻壤,他怎么就舍不得呢。
直到沈玉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在看到他时明显松了一口气:“我以为公子走了。”
扶风偏过头去,藏好自己的情绪再转过来:“公子是该走了,你在家要好好过年。”
可他没有料到,沈玉人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爹娘和哥哥姐姐一起过年,我陪公子过年。”
扶风看着她,她目光仍如初见时那般纯净执拗,像一个不曾长大的孩子。
扶风揉了揉她的脑袋。真好,他的小丫头,能再陪他过完这一年。
8.
一簇烟花在天空炸响,可惜日光太盛,很快就看不见了。
扶风无奈地看着沈玉人:“玉人啊,这大白天的谁放烟花呀?”
沈玉人笑笑:“我马上就要回去了,回去,就放不着烟花了。”
是啊,扶风怔怔地望着天上,这都大年初八了,过个十五,沈玉人就真该回去了。
扶风想到前几日,她说上次回家,父亲讲从前给她订的那门娃娃亲,如今应该兑现了,而她这一次回去,就要准备结亲的事。
扶风知道这一天早晚是会到来的,但他那天晚上仍是喝得烂醉,揪着月老的领子,让他给她牵段好姻缘。
月老哆嗦着用手指向姻缘谱:“还要怎么好?和沈家定娃娃亲的这家人,前几年发家了,在镇上做生意,我给她牵的这位大公子,又是家里最勤奋努力的一个,相貌不错,人也老实……”
扶风松开月老的衣领,失去重心的身体,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还要怎么好呢,这便是他与她,最好的结局。
扶风没有等沈玉人十五过后再叫她回去,他执意要见她未来的丈夫,他要亲手把她交给别人。
扶风让下人把嫁妆一箱一箱地往沈玉人的家里送,沈父沈母惊得站在一旁说不出话来。
沈玉人无奈地看着:“公子别再送了,屋里都要堆不下了。”
但扶风不管,沈玉人与她那未来丈夫,家庭实力悬殊,他要不多给她备些嫁妆,以后她受人欺负怎么办?
无论金银首饰,布匹衣裳,他的小姑娘,都应当用最好的。
沈父出面道谢:“公子待幺妹这样好,那幺妹,便当从公子府上嫁过去。”
听闻这话,扶风当真是愣住了。
月老隐了身,在他耳边叹息:“你这是做什么呢?你要亲自把她嫁给别人?”
扶风不答他的话,却冲沈父沈母笑着:“好,那我就接伯父伯母和家里亲友到我那去,幺妹成亲那日,从我府上走。”
小丫头是他的小丫头,他的家,便是小丫头的娘家。
小丫头喜欢的他都给备好了,小丫头是该从他那里风风光光地离开。
9.
沈玉人在屋里穿针引线,为那人绣荷包,扶风枕着手臂在一旁看着:“不是送了手串吗,怎么还要送荷包?”
沈玉人抿着嘴笑,又无奈地摇摇头,似是在嘲笑他不解风情。
扶风目光低垂着落在她的指尖,想到这双手,以后要为那个凡人做活,操持家务,他心里就一阵绞痛。
可他不能让她知道,扶风装作惋惜地开着玩笑:“玉人啊,你说你都见过公子这般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之人,怎么还看得上那五大三粗的男人。”
沈玉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认真地想了很久。
“公子,其实刚进府里的时候,公子对我那样好,我曾做过梦。”沈玉人望着扶风,突然笑了起来,“但我心里是明白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沈玉人用小剪子剪断了荷包上的绣线,递过来时,扶风这才看清那上边是一只破风奔跑的猎豹和一个素衣白裳的姑娘。
沈玉人把荷包递到他手里,语气轻柔地说:“公子要照顾好自己,从今往后,我便要做回幺妹,再也不是玉人了。”
扶风知道,在沈玉人的心中,玉人一直是别人的名字,他对她的情感,也仅仅是因为那个名字而已。
只是扶风无法告诉她,四百年了,整整四百年,他的心里,装的一直是她一个人。
扶风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她抱住。
沈玉人用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脊:“公子别哭。”
小丫头要出嫁了,从府上风风光光地走。
她配得良人,自此得人宠爱,衣食无忧,是好事。
她身着嫁衣,画上红装,应是她这一生,最美的样子。
可扶风怎么还老是想起,夏夜午后,她从他身旁醒来,睡眼惺忪地望着天,口水浸湿了枕畔。
或许,她还会再记他半辈子,到白发苍苍,卧于床榻。
或许,她不久后便忘了他,从此与他人携手,目光中仅有彼此的样子。
只可惜,无论结局是哪种,往后这数千年,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了。